馮國璋自豪、愜意、滿足、自信。這個魂牽夢縈的寶座,這個萬人想往的尊榮,他想往追求了幾十年,終於成了現實。他想起做小工、商販、吹鼓手、馬戲班小醜等種種經曆,想起從軍時當火頭軍、戈什哈,遭人白眼、呼來喚去,今天真像一場夢。尤其見到過去驕橫一世的王室成員,也向他滿臉堆誠,鞠躬致意時,內心的滿足感已達極點……“華甫兄!”“芝泉弟!”段祺瑞和馮國璋四手相握,情摯意切,“讓我們精誠團結!”“讓我們團結合作!”連他們自己也不相信,這些話裏有虛情假意,矯揉造作的成份。
其實,早在馮國璋動身來京前,他們已經有過不快的遭遇。本來,段祺瑞想把江蘇督軍的空缺賞給親信段芝貴。沒想到馮國璋早在段開口之前,提出調江西督軍李純為蘇督,提升駐南苑第12師師長陳光遠為贛督。加上鄂督王占元,長江三督成了以馮國璋為首的直係。這顯然是馮國璋有意在長江流域部署實力。與此同時,他又將自己的禁衛軍〔〕擴編為兩個師,一師留在南京,一師帶到北京;又把另一親信齊燮元的第6師調到南京,以鞏固他的地盤……為應對馮國璋的咄咄逼人之勢,段祺瑞也不甘示弱,提出以親信傅良佐為湘督,以小舅子吳光新為長江上遊總司令兼四川查辦使作為交換條件。雙方各得其所,關係才沒有鬧僵。
處在亢奮中的馮國璋,一改中午“戀床”的習慣,隻眯盹一小覺就爬起來,喊:“備車!”
不一會兒,庻務處長張調辰跑來報告,車已備好;不過,張提醒他,現在才一點半鍾。他從月白紡綢小褂上衣口袋,掏出金殼懷表看看,猶豫片刻,還是從衣帽勾上摘下巴拿馬涼帽走出去。
那輛嶄新的斯塔弗轎車停在門口,另一輛韋弗利敞逢車,已站滿全副武裝的士兵。馮國璋瘋狂聚斂財富,家有良田千頃,豪宅幾百間,天津、北京、上海、南京有買賣,還有鹽業公司。他有大小汽車6輛,好馬60多匹。他最喜歡這輛斯塔弗,因為它馬力大,車型好,跑得快;還在於這是美國公使芮施斯的饋贈。他對英、美等西方國家有特殊好感……大街上車少人稀。八月轎陽無情地蒸烤著大地,卷起陣陣熱浪,火燒火燎令人窒息。樹木抵擋不住酷熱,葉子無精打采地低垂著。粗礪的路麵被烤軟,汽車輪發出慵懶的沙沙聲,聽起來令人不快……馮國璋眯起眼睛想入非非。
……我這個總統隻是代理的,是憑空揀來的。1916年袁世凱死後由黎元洪繼任,他隻做了一年零幾天總統就下了台,剩下的任期隻有一年多。到時候能保住這頂桂冠嗎?北京流言四起,人心浮動,國人對無休止的動亂早已失去耐心;尤其對段祺瑞大舉外債,擴軍備戰很是擔心。擺在麵前的國會問題,西南問題,宣戰問題……我能控製亂局嗎?
尤其那樁駭人聽聞的凶殺案,攪得人心惶惶,流言似火。那是黎元洪從日本使館剛回東廠胡同第3天,按慣例黎早晨6時在花園散步,一抬頭,忽見一大漢手持明晃晃大刀,東張西望向他走來。黎立感不妙,躲進花廳,在千鈞一發之際,被黎的衛士發現,紛紛跑過來保護黎。按規定總統近衛不準帶槍,衛士赤手空拳與歹徒搏鬥。歹徒揮刀砍死3人,重傷2人奪路而逃,逃至巷口被帶槍衛士開槍擊斃。
軍警聞訊趕到黎宅勘察,很快查出凶手係黎的衛隊排長王德祿。之後,警察廳發表公告,一會兒說凶手有“精神病”,一會兒又說衛士間分贓不均,內哄仇殺……有的分析家一言中的:國民黨和西南派仍視黎為合法總統,它們曾派軍艦接黎南下,段祺瑞怕黎破壁飛出,才設計這套把戰……馮國璋想,雖然這是段針對一位下台總統的,有朝一日他會不會用同樣方法對付我?
秘書提醒馮國璋:“報告大總統,黎公館到了!”馮國璋從遐想中回到現實。
黎元洪等在二門口,他臉上是慣常的憂鬱和疲憊。他伸出雙手迎接快步趕來,滿麵堆笑的馮國璋。四雙手握在一起:“宋卿兄好?”“華甫兄好?請!”
二人相攜來客廳落坐,桌上擺著時令水果、煙茶等。下人斟茶敬煙,並把一台嗡嗡作響的風扇移向主賓二人,之後慢慢退出。
馮國璋躊躇滿誌,容光煥發,舉手投足間透著優越與自信。而黎元洪則滿臉憔悴,麵帶病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幾句客套之後,出現令人尷尬的冷場。雖是短短一二分鍾,但足以令人局促不安。幸虧馮國璋想起一個話題,才打破凝固氣氛。他說:“黎公,動亂之中你讓我代職,國璋敢不從命?現在動亂已過,該是還政於你的時候了,我就為此事而來……”
謊言,全是謊言!黎心裏湧起一股反感與哀怨。但時至今日,他還能說什麼?隻有逢場作戲而已。他歎道:“哎,華甫兄此言差矣。我執政一年,拙象百出,愧對國人,舉賢讓能理應如此;況且,我已心力交瘁,無意於此,華甫兄就別推辭了。”
馮國璋說:“我已年近6旬,垂垂老矣,金陵經營有年,可謂輕車熟路,這個坡我真不想爬了。”
黎元洪說:“華甫兄眾望所歸,能者多勞嘛。”
馮國璋說:“既然宋卿兄執意推讓,我隻有勉為其難,宋卿兄你得幫我喲。我有意請你出任特別顧問,不知尊意如何?”馮國璋是想試探他的政治態度。
黎元洪知他暗藏玄機,連忙推辭:“不不,華甫兄,元洪決意過隱居生活,終生不問政治!”馮國璋幹笑道:“哈哈,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