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胸中塊壘清除了,心中鬱結消散了,他的情緒平靜下來。段祺瑞又回到房間。他說:“這不能怪你,怨我早先沒把他老賊看透。我是重權不重位的,當不當總理沒什麼,關鍵是中國的事還得我管,還得我說了算,這就夠了。”段祺瑞習慣地點燃煙鬥,踱來踱去,邊走邊說:“徐世昌繼承李鴻章、袁世凱‘以夷製夷’的衣缽,想對列強不偏不倚,不即不離,利用他們在中國互相角觸,互相製約,來維持均衡,以求苟安。我跟他不一樣,因此,我們跟他的矛盾會越來越深的。

“9月9日,德國威廉二世已經退位,歐戰即將結束。以美國為首的列強重回中國,日本人在中國的地位削弱了。加上國內的和平潮流,徐世昌站在有利地形,形勢對我很不利。因此,我們要調整內外政策,冷眼旁觀,靜觀其實。”段祺瑞站在垂眉低首的小徐麵前,一隻手按在他的肩上,說:“目前,我們要做兩件事:一、不與徐世昌正麵衝突,不公開反對和平,要順應國內外變化的新形勢,以隱蔽手段破壞南北和談,以恢複我們的天堂。二、我保薦你當參戰處參謀長兼西北國防籌備處處長,上將軍銜,以洛陽為據點編練3師參戰軍。你過來……”

段祺瑞把小徐叫到百萬分之一的大地圖前,用教鞭指點說:“你看,張作霖雄踞東北,桂滇兩係占領西南5省,直係占據中原和長江流域,我們的地盤分散而孤立。那麼,出路在哪裏?這兒,大西北,隻有牢牢抓住它,向中原發展才大有可為。”

小徐又變得野心勃勃:“對,過去我覺得西北土地貧瘠,沒大發展,聽芝老提醒,才看出它的價值。背依西北,麵對中原,進退有據,左右逢源。哈哈,妙!”

老段說:“所以,悲觀失望沒有道理。”

小徐說:“是。有恩師運籌帷幄,何愁不勝?這赴日觀操……?”

老段說:“去。到那裏一是學習軍事經驗,為編練新軍作準備;二是多多聯絡日本朝野人士,爭取支持。”

徐世昌躊躇滿誌。他要著手解決一個甚為棘手,生死攸關的大事——督軍團問題。因為他的前兩任都是被他們逼下台的。

他之所以敢於涉足此事,是因為他對國內外形勢有明晰透徹的分析,有自認為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有32年的臨政經驗。果然,各省督軍及其代表接到邀請後,出人意料地如邀而至。

徐世昌極其精明。他上台未久,還不敢過份得罪段祺瑞。隻能利用他不便公開反對和平這一點,小心翼翼地加固他的陣腳。一方麵,他借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勢力,大造“和衷共濟,統一南北”的輿論;一方麵,授意黨羽梁士詒在議員中成立“和平促進會”。很快,有108名包括新舊交通係、研究係議員參加。不久,在該會活動下,熊希齡、張謇、蔡元培等24位社會名流聯名發電,倡議成立“和平期成會。”該團體很快得到國民黨、政學係、研究係、交通係、擁護黎元洪和馮國璋的政客,甚至個別安福分子的熱烈響應,連西南派也通電擁護,並允許在廣州建立分會。

段祺瑞既然以“和平偽裝”來應付變化了的新形勢,所以,他的蝦兵蟹將也看風使舵,搖身一變成了“主和派”。倪嗣衝、曹錕、張敬堯等紛紛發表通電,讚成和平期成會,滿口和平高調。同時,各省地方團體也表示百分之百地響應和平主張,名目繁多的和平機構相繼成立……在和平運動日益高漲的形勢下,徐世昌召開了督軍團會議。

這是北洋史上唯一一次由文人主持的督軍團會議。張作霖、陳光遠、孟恩遠、倪嗣衝、趙倜、張懷芝、王占元、閻錫山、曹錕9個督軍先後到京,還有綏遠都統蔡成勳、鬆滬護軍使盧永祥和黑、湘、隴、陝、蘇、川等省代表。不管從會議規格、人數都是空前的。為此,徐世昌既驕傲又高興,但他小心翼翼掩飾感情,不讓自己喜形於色和忘乎所以。

連日來,他逐一接見督軍和代表,接連舉辦盛大招待宴會,勸說他們支持南北和談,結束勞民傷財的內戰。由於他高超的談話技巧和駕輕就熟的應變能力,使督軍們至少在會議期間不再重彈戰爭高調。徐世昌之所以熱衷和平,一是為了提高自己的聲譽,鞏固自己的地位;二是希圖借此擺脫軍閥的挾製,成為一個真正的總統。

經過一陣緊張的幕後活動之後,1918年11月15日,首次督軍團會議在公府“四照堂”舉行,除督軍和代表外,還有內閣代總理錢能訓及全體閣員,府院秘書長和參戰處代表共33人。徐世昌把段祺瑞也“鼓搗”來了。也許是一種“貓戲鼠”的惡作劇——故意讓他喝下自己釀造的苦酒。不過,段祺瑞一生碰壁太多,挫敗太多,每次都靠他堅韌不拔的毅力渡過難關。所以,他似乎並不怎麼在意。

人們仿佛不敢驚動危襟正坐,低眉垂首的段祺瑞。他們都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繞過他,避免與他接觸。這時的四照堂煙霧繚繞,但氣氛卻凝重而壓抑。會議開始,段祺瑞才抬起頭,目光平視滿臉傲岸,但卻沒有責難和敵意。盡管這樣,督軍們還是不敢碰他的目光……徐世昌首先請段祺瑞發表“高見”。在經過一陣吟沉後,他才用緩慢而沉重的聲調說:“本人已經下野,未便參與國家大計。國內和平應以大總統主持。但不能以‘對等議和’的形式解決爭端,更不應討論國會問題……”

表麵看,他的講話謙和而客觀,但實際上既武斷又專橫。他依然把西南視為仇敵和附庸,而且不許在議和中討論他一手操辦的安福國會。徐世昌沒有勇氣反駁他,因為他還無力與之抗衡,隻能拐彎抹角抒發自己主張,他笑道:“哈哈,好,芝泉所言甚是,本人完全讚同。現在,歐戰已經結束,國內戰爭也應停止。南軍北軍,皆為袍澤兄弟,一味同室操戈,終非善事,且於國於民,實為不利。現在,該是結束內戰的時候了。”徐世昌環視與會者,都在認真聽講,看不出反感之意,隻有段祺瑞緊鎖雙眉,似有不快。徐世昌話鋒一轉道:“說到歐戰,我們不能不感謝芝泉先生的遠見卓識,當初不是他堅持對德宣戰,豈有今天的國際地位?所以,我們要永遠記住他的功德。”

說罷,帶頭鼓掌,其他人也跟著鼓起掌來。

接著,錢能訓發言,他小心地避開段祺瑞的忌諱,說明武力統一政策不失為定國安幫大計;但執行起來暫時有困難。為了順應曆史潮流,有采取和平方式之必要。

曹錕、倪嗣衝相繼發言。他們都是既不悖逆總統,又不傷害老段,提出“停戰當然不錯,但不知南方有無誠意。”“實現和平固好,但南方是否一致?”等質問,錢能訓說明這種質疑沒有必要,南方頭麵人物皆有和平誠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