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段祺瑞的講話從沒有這麼冗長,這麼激動,這麼顛三倒四過。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頭一陣陣眩暈,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點也記不起來。徐樹錚把他扶在太師椅上,他癡呆呆,愣忡忡直視前方,如木偶一般。這些日子他太累了,每天隻有3、4小時睡眠,一門心思打仗,報仇,把直奉兩係吃掉……對段的講話一番吹噓後,徐樹錚請大家“議一議”。他的話音剛落,一個人忙不迭地舉起手臂:“我說兩句。”大家循聲望去,是傅良佐。自從他因丟失長沙而受處分後,隻剩下一個“將軍”頭銜,深居簡出,不聞政事。他說:“本人犯過錯誤,愧對恩師裁培。我之於戰爭有切膚之痛,故不吐不快。竊以為仗可以不打,矛盾已基本化解,隻要我們不打第一槍,戰爭就能避免。這對我們,對北洋派,對國對民有百利而無一害。我如能退避三舍,不僅不會丟麵子,反會贏得國人尊重……”

“住口!”曾毓雋粗暴地打斷他的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天經地義,豈有任人宰割之理?大敵當前,出言不檢,惑亂軍心,是何居心?你說戰爭可以避免,矛盾可以化解,化解個蛋!他今天要解散,明天要解職,後天又要奪你權,請問你怎樣‘退避三舍’?”

他的話講完,李思浩、朱深、李盛鐸等一轟而上。當然,也有人站在反戰立場上。一時間,主戰主和壁壘分明,各抒己見。但終因主戰派人多勢眾,很快把主和派壓下去。段祺瑞最後武斷地說:“我主意已堅,決一死戰,請君勿複多言!”

說罷,抽出短劍,“啪”砍去一隻桌角。

散會後,段祺瑞把羅列著曹錕,吳佩孚,曹瑛罪名的“呈文”,交給代總理薩鎮冰,要他立即轉呈徐世昌蓋印,發布大總統明令,褫奪曹錕、吳佩孚、曹瑛官職,交段祺瑞拿辦。

薩鎮冰前腳剛走,曾毓雋、李思浩、朱深等10幾名安福幹將,氣勢洶洶來到公府,挾迫徐世昌在褫奪曹吳文本上蓋印簽字。徐世昌知道,一旦總統令發出,戰爭馬上會爆發。他仍抱一線希望,爭取和平解決爭端,但曾毓雋等幾條瘋狗,圍住徐世昌狂吠,立逼徐就範。徐世昌說:“蓋印固然容易,但時局因此益艱,戰火即起,人民飽受戰亂之苦,於心不安哪。”

“總統隻管蓋印,一切自有合肥負責!”曾毓雋說。

“時局起自吳佩孚,先罷免吳氏一人如何?”徐世昌提出折衷。

“不行!”李思浩威脅道,“總統不蓋印,恐時局更難解決,總統會後悔的。”

“你們先回去,待我與合肥通融,尋求緩和之策。”

徐世昌好說歹勸,才把他們勸走。他馬上派秘書袁乃寬到團河去見段祺瑞,尋求妥善解決辦法。段祺瑞已不把徐世昌放在眼裏,強硬地說:“你回去告訴總統,曹錕要罷免,吳佩孚、曹瑛要拿辦,沒有絲毫緩和餘地。縱使他不下令,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段祺瑞立即派出重兵包圍總統府,脅迫徐世昌蓋印。並放出風說,到晚上8點如仍不蓋印,皖軍將首先在琉璃河開火。徐世昌身陷重圍,失去行動自由,心想:罷罷罷,你段祺瑞一定要打仗,那就打好了。他說:“好吧,我同意蓋印,不過我事先聲明,本人不負意外之責。”當即發布命令道:

……前以駐湘直軍疲師久戍,屢次籲請換防,當經電飭撤回直省,以示體恤。乃該軍行抵豫境,逗留多日,並自行散駐各地,實屬異常荒謬。吳佩孚措置乖方,殊難辭咎,著即開去第3師師長之職,並剝奪陸軍中將原官暨所得官位、勳章,交陸軍部依法懲辦;其第3師原係中央直轄軍隊,應由陸軍部接收,切實整頓。曹錕督率無方,應奪職留任,以觀後效……直係收到北京政府懲辦曹吳命令後,曹吳十分震怒,決心一決雌雄。7月9日,在天津成立討逆軍司令部,設大本營於曹家花園。任命吳佩孚為西路軍總指揮兼前敵總司令,占據高碑店;任命王承斌為後路軍總司令,留守鄭州;任命曹瑛和奉軍李景林為東路軍正、副總指揮,占領揚村。當天下午,直係召開萬人誓師大會,把戰爭叫囂喊得震天響……次日,曹錕發出口氣強硬的通電,聲稱“目的一日不達,曹錕一日不卸甲。”

接著,吳佩孚又以直軍全體將士的名義,發表“段徐罪狀通電”,將以往攻擊安福係,徐樹錚的罪名,一古腦兒加到段祺瑞頭上,直接視他為罪魁禍首。這是直係第一次打出“討段”旗號,把這個曆來誰都不敢碰的亂世魔梟推到前台。他宣稱要親率三軍指向北京“驅段誅徐。”吳佩孚信誓旦旦地對曹錕說:“大帥請放心,一星期動員,一星期作戰,一星期複員,沒有大不了的!”

與此同時,張作霖也扯下“堅守中立”的假麵,召開東三省軍事會議,任命張景惠為關內奉軍總司令,由第27、28兩師各抽調一旅入關,打著“維護京師治安,完全聽命元首”的旗號,加入助直倒皖戰爭。12日,張作霖與曹錕、李純、王占元、陳光遠,趙倜發表聯合通電,公開討段。把段祺瑞說成“全國之公敵。”同日,張作霖又發出派兵入關助直倒皖檄文。14日,天津總商會、順直省議會等民政團體聯名通電,曆陳段祺瑞三大罪狀,駁斥他“平生廉潔自持”的假麵。至此,段祺瑞神聖不可侵犯的衣缽徹底剝光,成為眾矢之的的罪魁禍首。

直到這時,段祺瑞才感到事態嚴重,頓時慌了手腳。他趕忙著請求徐世昌發布“各軍一律退駐原防”的命令。可是為時已晚,徐世昌攤開雙手,以惋惜而幸災樂禍的口吻說:“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五九 一敗塗地幾天的酷熱,終於釀成一場連陰雨。氣溫從攝氏37、8度,驟降至10來度。段祺瑞的神經也由高度亢奮,轉成高度抑製。

直皖戰爭是1920年7月13日夜間打響的。段祺瑞曾吹噓5日內拿下保定,7日內把曹錕、吳佩孚送上軍事法庭。戰爭伊始,他日夜守候在電話機和電報機旁,通過電波把他的部署、指令、鼓勵和亢奮,傳達給他的部下;部將們也把他們的信心、決心和喜悅反饋給他。“我軍旗開得勝”,“我軍攻克涿州,吳佩孚倉皇逃竄”,“日軍參加戰鬥,直軍被迫退出楊村”……一條條振奮人心的喜訊,衝擊著他的耳鼓,刺激著他的神經。對他來說,戰爭是詩,戰爭是歌,戰爭是最高享受。在這些詩與歌中忘乎所以,為醉如癡……然而,好景不長。從17日開始,從同一台收發報機上,傳來“吳佩孚包圍涿州”,“東線奉軍參戰,我軍傷亡慘重”……他發瘋似地叫喊“頂住,頂住!”他的指令剛發出不久,突然一切電訊中斷。像驟雨初歇,像驚雷頓止,整個戰場變得悄無聲息。段祺瑞的情緒也由狂熱跌倒冰點。。他已預感到災難就要降臨,戰爭即將失敗,而他自己也將大丟其臉,慘淡經營幾十年的基業將毀於一旦。他不再走動、吼叫、罵娘,整天躺在藤椅上,像死人一樣朦朧入睡……靳雲鵬來了。這位掛牌的副總司令,是開戰以來首次來團河總司令部。他是受徐世昌之托來作說客的。顯然,他和徐世昌都不願意把戰火引到京師,而變得難以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