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躺著,一動不動,周圍竟沒有一個人守護他。他眯著眼睛,頭發亂如枯草,麵容憔悴不堪,臉髒兮兮,汗津津,室內一片淩亂:文件亂丟,椅子頹倒,電話機與話筒分離……畢竟是幾十年的老上級、老交情,一股同情憐憫之情油然而生,靳雲鵬鼻子一酸流下淚來。段祺瑞被搖醒後,見到淚流滿麵的靳雲鵬,立刻百感交集,過去的一切積怨矛盾,隨之化為烏有。他掙紮著坐直身子,聲音沙啞地說:“你來幹什麼,看我笑話嗎?”

“老師……”靳雲鵬終於不能自持,抱住老段哭起來。

段祺瑞,這個有名的硬漢子,爹死娘亡不曾失態,麵對一次次失敗不曾皺眉,今天反抱著靳雲鵬嗚咽起來。少頃,他推開靳雲鵬,抹把淚水,用疲憊的聲音說:“說吧,我挺得住。”

“據可靠消息,”靳雲鵬坐定後,悲愴地說,“吳佩孚給涿州的曲同豐寫了一封親筆信,要他看在師生和同鄉份上,不要再戰,請他前來議和。曲同豐這時已陷入重圍,難以自拔,在幕僚的催促下,偕同信使去了吳營,不料,一入吳營即遭拘禁。曲同豐交出指揮刀表示投降。18日被押往保定,曹錕熱情款待,勸其歸順。曲同豐已經答應,還給老師、馬良、陳文運等人寫了“勸降書”。

“敗類,十足的敗類!”段祺瑞雖然叫罵,但已經沒有火氣了。“曲同豐被俘後,”靳接著說,“第9、第13、第15師群雄無首,軍心動搖,鬥誌喪失。除戰死戰傷者外,有的逃,有的降,紛紛作鳥獸散。西路總指揮段芝貴更混帳,在指揮車上打牌狎妓,尋歡作樂,毫無戒備。及得知曲同豐已降,不思組織反擊,反率先倉皇逃竄,不知所終……”

“天哪,”段祺瑞身子向後一仰,手拍打著扶手喊道,“我怎麼養了這麼一群敗類?天意,天意呀!東線情況為何!”

“唉,”靳雲鵬歎道,“東線形勢更糟。徐樹錚聽到西線潰敗,知大勢已去,無心戀戰,竟棄軍而逃……”

“不過,我還有馬良。”段祺瑞仍抱一線生機。

“馬良按您的命令率部北上,與商德全在黃河沿岸激戰兩晝夜,炸毀黃河大橋、終將商德全擊敗,一直打到德州、桑園一帶。但因北部戰場潰敗,孤掌難鳴;商德全與奉軍攜手反攻,將馬良逼回濟南……”

“那洛陽呢,可否扭轉戰局?”段祺瑞無可奈何地問。

“大戰之前,”靳雲鵬介紹說,“洛陽第1、第4混成旅即處於直、奉監視之下,動彈不得。北方戰事失利後,直、奉聯軍步步進逼,宋邦瀚、張鼎勳發表通電,宣布脫離徐樹錚,表示願意歸附張作霖。直係不同意,想強行收編,未幾官兵嘩變,現已潰不成軍……”

“吳光新還有幾萬軍隊,我已命他進軍信陽,或許尚有可為……”

“唉,老師還蒙在鼓裏,吳光新已被王占元扣押在武漢,幾萬軍隊已不複存在……”

“怎麼回事?你快說,快說!”段祺瑞如五雷轟頂,“謔”地站起來,一迭連聲地追問。靳雲鵬趕忙攙住段祺瑞,扶他重新坐在躺椅上,介紹了吳光新的情況:

……在吳佩孚撤防北歸期間,吳光新受段祺瑞之命,率部進軍嶽州,妄圖與先期到達的範國璋、趙雲龍旅和劉海門旅聯合狙擊吳佩孚於洞庭湖濱。但由於吳光新行動遲緩,喪失戰機。不久,直皖戰爭打響。段祺瑞連發幾封急電,命他迅速進軍豫南,與馬良協同作戰,從直軍背後出擊。吳光新奉命,沿長江順流而下,他的司令部到達武漢,住在漢口生成裏長江上遊總部運輸處院內。吳光新是個誌大才疏的愚才,危機四伏,他卻渾然不知,依舊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王占元聞知吳光新到來,兩次致柬請他過江赴宴,為吳總司令“接風洗塵。”吳光新的親信看出王占元不懷好意,力阻吳光新前往。但他跟段祺瑞一樣剛愎自用,不聽勸阻,反罵他人膽小。次日,帶領隨從副官和衛士16人,乘楚材號兵輪過江赴宴,在漢陽門登岸後,王占元的汽車早等在那裏,吳光新等登車向東湖巡閱使署開去,誰知竟自投羅網……吳光新之所以前來赴邀,也有他的想法:一來他錯估了王占元,以為他不會做越軌亂分之事;二來,在這直皖戰爭之際,如能通過談判,與王占元達成互不攻擊協議,他便可以抽出手來從容投入戰爭,麵無後顧之憂。

他想得太天真了。巡閱使署門前冷冷清清,沒有人迎接他。隻有一位校官把他引入巡閱使署一間狹小的會議室裏,而他的衛士被阻擋在前院。室內光線暗淡而肮髒。吳光新感到一陣隱隱不安,他的副官正想召集衛士設法脫身時,但已經來不及了。王占元在警衛扈從擁導下出現在會客室。吳光新討好地作揖問候:“子春兄,你好?”王占元對吳光新的熱情反應冷淡,扳著臉問:“吳光新,你不老實呆在防區,把軍隊開到武漢幹什麼?”“子春兄別誤會,我奉陸軍部命令行事,不好違抗。”“你擅入我的防區就是違法!”“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要教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