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連連點頭:“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
吳光新另辟話題:“我在行船途中,百無聊賴,悲觀厭世,幾欲輕生。幸遇一前清遺老,他有種種不幸遭遇,後來皈依佛門,四大皆空,從此找到精神寄托,再無棄世之苦。我聽了他的勸告,也信奉了佛教,每日參禪打坐,果然得以超脫。姐夫和姐姐也皈依佛門吧,不然如何打發這漫長歲月?”段祺瑞喜出望外:“好啊,我早有此意,隻恨投拜無門。”
吳光說:“這好說,這位老者可為引介。天津佛教正處鼎盛時期,除有不少子孫小廟外,尚有大悲寺、海光寺、河北大寺等大廟。香火都很旺盛,善男信女甚多。尤其一些下台的軍人政客官僚和前清遺老遺少,王公權貴,他們多避難天津做了寓公。他們官場商場失意,便想用佛學來麻醉自己。”段祺瑞說:“佛教戒律甚嚴,我怕耐不住寂寞啊。”
吳光新說:“隻要佛祖在心,虔誠敬奉,何必注意形式。不必剃度,不必四大皆空,隻要基本吃素便可以了。”段祺瑞說:“好,我跟你姐姐都皈依佛門,可為引介。”
吳說:“好,我請高僧為你們講經說法,隻要給點布施就行了。”
幾日後一個上午,段祺瑞在吳光新引導下,驅車來到海光寺。住持知道他係皖係首腦,中國政壇首屆一指的人物,雖然落魄,影響猶存,結納這樣的人不會有虧吃。所以,聽說到來,早已降價而迎。一見麵雙手合十,滿臉堆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叫個不停,熱情地把二人引入內室。老住持直直地看著段祺瑞,足有二三分鍾,又讓段祺瑞伸出雙手觀看指紋,然後煞有介事地說:“哎呀段公,請受老朽一拜!”說罷,倒頭便拜,段祺瑞莫名其妙,趕忙起而攙扶,連說:“不敢不敢,大師快快請起!”
老住持搖唇鼓舌道:“老朽早聞段公大名,無緣一見,是為憾事;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你乃菩薩轉世,為普渡眾生而下凡。眼下烽煙遍地,民不聊生,從此以住,國將不國,今後收拾殘局,使人民安居樂業者,非段公莫屬。段公能皈依佛門,乃佛門造化。”
幾句話說得段祺瑞心裏美滋滋,甜絲絲,那麼舒服。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種恭維話了,仿佛真的修仙得道,成了救民水火的神仙。他馬上跪倒在地,信誓旦旦地說:“大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從今後我立誌皈依三寶,遵守教規戒律,每日參禪誦經,多行善事,早日修成正果”。
住持說:“好,我賜你法名為‘正道居士’,你好自為之。”“多謝法師指點迷律。”
從此,段祺瑞成了佛門信徒,他在後院辟了一間佛堂,供奉著一尊從海光寺請來的小型如來佛。每天早晨洗漱更衣,與夫人參禪打坐,焚香誦經。每逢陰曆初一十五,便到海光寺去做佛事。他在講經說法會上,經常發表慷慨激昂的講演。段祺瑞愛吃南方豆豉,吃素後豆豉成了家常便飯。他還令家人養了幾十隻母雞,不養公雞,供他吃素蛋。他的佛堂裏工工正正抄寫著《佛門十一誡》、《修習止觀坐禪法要》。沒事時,不是鑽研佛經,便是抄寫經文。書房裏寫著《壇經》偈語: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段祺瑞所擔心者仍是徐樹錚,他曾不止一次地暗自為他祈禱,祝他早日平安歸來,共圖複興大業。別人攻擊他,詆毀他,幾乎沒有人說他好話,但段祺瑞對他仍一往情深。小徐傲慢無理,剛愎自用,不能容人;但他忠心事上,有膽有識,敢作敢為,這就足夠了。求全責備是不足取的。很難想象這世界上如果沒有徐樹錚,段祺瑞還能作什麼?
11月中旬的一天,段家來了一位小客人。當管家把他引入客廳時,一家人都很詫異。他身材瘦瘦高高,周身放射著天真、稚氣和茁壯的氣韻。他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峰和渾圓的下頜,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他隻有14歲,一口好聽的京腔。段祺瑞問:“你叫什麼?”“晚輩徐審交。”“你父親是誰?”“家尊徐樹錚。”“啊,你是又錚的3兒子道鄰吧?”“是的,您是段爺爺吧?”“我是段祺瑞。叫我伯父吧。”“爺爺——!”審交大叫一聲,跨前兩步“卟通”跪伏在地,激動地說,“家尊命我來看爺爺奶奶,代他向您老人家請罪,向您老人家叩頭!他說他令您失望,對不起您,無顏見您……”
段祺瑞衝上前去把他扶起來,激動地說:“好孩子,快起來,起來!是我無能,是我對不起你爸爸。”
“爺爺——!”審交投到段祺瑞懷裏。段祺瑞緊緊抱著審交、鼻子一酸,眼睛濕潤了。在場的人張佩蘅、段宏業、管家等無不傷心垂淚。
徐樹錚有4子2女,其中2子1女不幸夭折。這審交是在日本生的,乳名旭郎,字道鄰。“旭”取“日之初”,“道鄰”取孟子“交鄰國有道乎”之意,都有討好日本的意思。段祺瑞讓審交坐在對麵椅子上,問:“你從哪裏來?”“晚輩從上海來。”“這麼說,你父親已經到達上海。孩子,快說說你父親。我想聽,想聽啊!”
……徐樹錚逃到六國飯店不久,即感到生命的威脅。於是,通過駐屯軍司令小野,硬把他接到日本兵營。不久,日本便衣特務,把他的兩位如夫人接到兵營,徐樹錚用貪汙來的公款。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
北洋政府的通緝令從來沒有權威性和嚴肅性。在通輯對象和態度上,直奉兩係從一開始就存有分岐。明知幾個首犯藏匿在六國飯店,但沒有辦法把他們繩之以法。3個月後,通緝之風逐漸冷了下來。小野和徐樹錚商定,幫助小徐逃出兵營。他們研究了許多方案,諸如化裝成日本女人、日本軍官或日本商人等等,但都一一否定了。因為不僅有許多人認識他,而且政府也以幾萬元賞格通緝他。最後,才以日本軍官搬家的方式,把他藏在一隻大柳條箱內,作為細軟運出兵營,帶進火車頭等包廂,一路上提心吊膽他來到天津,然後轉乘輪船到上海……剛到上海時,住在英租界麥根路,盧永祥部下陳樂山師長家裏,不久,搬進公共租界南洋路34號一座帶花園的小洋樓裏。從此,徐樹錚過上“息影林下”的優閑生活。每天以閱讀《全唐詩》。《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練習隸書來打發生活。他還請了一位昆曲名家,教二位如夫人吹笛子、學昆曲。“朱櫳記曲人如畫,翠袖談經更起予”,生活過得優哉遊哉。餘下的時間。趕寫他敘述政治見解的《建國詮真》。他用清筆正楷的手寫本由有正書局影印,寄贈中外友人一千餘部,並讓審交給段祺瑞帶來一本書和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