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與北京府學胡同相比,天津日租界壽街要小得多。這是老段第二次搬家了。頭一次是在1918年大總統選舉時,他與馮國璋相約下野。不過,那一次隻在天津住了二三個月就殺回北京,做了權傾當朝的“太上皇”。那次的搬遷隻是“以進為退”的手段,對重返政壇他從未懷疑過;而這一次他是在軍隊喪失殆盡,地盤十失八九,人員幾乎全軍覆滅的情況下回來的,成了名符其實的“喪家之犬”。

長期以來,他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一切日常開支他從不過問,錢由陸軍部參陸辦、參謀部撥付,糧食由那裏領,棋手們的費用都由公家開支,甚至連打牌的錢都有人奉送。來到天津第二天,佩蘅就哭喪著臉說:“芝泉哪,日子沒法過了。”

他不得不過問生活。公館男女傭人再次精減,棋手隻剩下兩位,各屋丫環減到一二人。他親自過問帳目,一元一角的計較……生活還是那麼刻板:早晨起來捶腿、冰腿;上午已無衙門可去,改成看書或會客;午休後仍是下棋、作詩,晚飯後打牌消遣。不過,過去的牌友已經寥寥,湊手越來越不容易。“樹倒猢猻散”,真應了那句俗話。為此,他很長籲短歎了一陣子。

這天上午,段祺瑞正在書房看書。突然,夫人佩蘅興衝衝地走進來說:“芝泉,看誰來了?”

段祺瑞抬頭一看,原來是內弟吳光新站在麵前。隻見他衣衫破舊,麵色憔悴,頭發蓬鬆髒亂,精神萎靡不振,看得出經過長途跋涉,曆盡艱辛,往日風流倜儻的影子蕩然無存,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窮酸相……吳光新比段祺瑞小16歲,時年39歲。他16歲隻身東渡日本,考上士官學校第3期炮科,3年後學成回國,借重段的勢力,很快當上第3鎮炮兵管帶。26歲當上第20師師長,37歲當上長江上遊總司令、四川查辦使,統轄著六七萬兵馬,成為皖係一名舉足輕重的大將。由於他有強硬的後台和飛黃騰達的獨特資曆,所以,為人十分蠻橫驕傲,幾乎誰也看不上眼,誰的話也不聽。背後人們都叫他“段老怪第二”

二人相見,悲喜交加,不禁熱淚盈眶。吳光新唏噓道:“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光新無能,我把軍隊地盤全丟了,成了喪家之犬……”“自堂啊,別說了,而我丟的是江山哪!”

說罷,二人捶胸頓足,嚎啕痛哭。張佩蘅也在一旁陪淚。但她還是勸道:“唉,你們這是怎麼啦?弟弟平安回來應該高興啊。”

一句話提醒大家。段、吳這才回到自己位置上。佩蘅給他們倒茶拿煙。段說:“自堂你快說,怎麼逃出虎口?”

……直皖戰爭中,吳光新被王占元用計扣押在武漢。王占元為穩住吳光新部將,分別給他的師旅長拍了電報,大意是:本人與吳總司令乃多年袍澤,久共患難,一向推誠相見。近日武漢謠言大熾,不得已請吳總司令在敝處暫住多日,以息謠諑,並無它意。希望所部各駐原防,稍安勿躁,幸勿誤會……旅長劉文明閱電後放聲大哭,痛心吳光新不聽勸告自投羅網。趙雲龍、陶雲鵬、費國祥等也知凶多吉少,又害怕投鼠擊器。所以都不敢輕舉妄動。

王占元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他在發電同時,已分別派兵日夜兼程,趕赴吳部所屬駐地,把駐嶽州的趙雲龍部,駐宜昌的陶雲鶴和費國祥部,駐沙市的劉文明部團團圍住。由於戰爭局勢飛轉直下,皖係危在旦危。他們不敢抵抗,分別被迫繳械投降。

旅長劉長明的父親曾任北洋騎兵管帶,王占元在他手下當過馬弁。因有些淵源,王占元電令部下把劉文明釋放,並聘為少將參議。劉文明赴武昌兩湖巡閱使署上任不久,即通過同學打聽到吳光新的底細,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他夥同日本士官學校同學和使署幾位朋友,潛入軍法處,將吳光新化裝成外出就醫的夥夫,幫他逃出虎口,劉文明等不敢稍留,一同棄職而去……聽罷吳光新的敘述,段祺瑞既高興又傷心。剛聽到吳光新全軍覆沒的消息時,段祺瑞恨不得殺了他,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原諒了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部下承擔責任,是段祺瑞的兩大特點。對傅良佐、張敬堯等,段祺瑞都采取寬囿態度,並沒有一棍子打死。為此,博得“知人善任”的美名,才使那麼多部將追隨於他……段祺瑞說:“唉,不管怎麼說,回來就好啊。” 吳光新說:“為怕直軍追殺,我取道湖南、廣州、香港,然後坐船到達上海,又從水路回到天津。”

張佩蘅雖非胞姐,而且年齡與吳光新不相上下,但由於佩蘅通情達理,很拿弟弟當回事,桀驁不馴的吳光新也很尊敬這位姐姐。

吳光新說:“多謝姐姐,姐姐侍候好姐夫,便是大功一件,姐夫也老多了。”

段祺瑞問:“你途經上海時,可見到子嘉?”

因為上海是皖係唯一完整的據點,盧永祥是資望素著的部將,所以段祺瑞看得很重。吳光新說:“見到了,我一直住在他的公館裏。子嘉對姐夫依然崇敬有加,未稍改變。他對當前局勢和皖係複興談了許多好的意見。”果然,段祺瑞很感興趣:“噢,你快說說。”

吳光新說:“他說,世界上沒有常勝將軍。失敗不是好事,但並非全是壞事。隻要善於總結經驗,汲取教訓,即會從中獲益,皖係仍大有所為。他說,‘牆高基下,雖得必失’,過去因為基礎打得不牢,所以才失敗。他還說,通觀北洋曆史,沒有幾個人的合作是貫穿始終的。直奉合作也不例外。他們的矛盾已露端倪,而且愈演愈烈。尤其張作霖與吳佩孚,更形同水火,早晚要反目成仇的。吳佩孚一個小小師長,轉眼間成了豫魯巡閱使,跟張作霖平起平坐,張作霖豈能容他?我們隻要善於利用他們的矛盾,臥心嚐膽,休養生息,還是有前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