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當梁鴻誌把這些抄件拿給段祺瑞看時,他氣得咬牙切齒,連聲叫罵,可又一籌莫展,隻好聽之任之。梁鴻誌介紹說:“今天上午,北京城門都已開放,一切交通電訊也已恢複,鹿鍾麟請王士珍、趙爾巽、熊希齡、王寵惠、吳炳湘等社會名流,組成‘京師臨時治安會,’維持北京治安,代行行政職務。”

“還有,曹錕曾致電吳佩孚,說鹿鍾麟‘識見過人,深明大義,願隸麾下,以當前驅……時至今日,論公論私均無再戰之理。鹿君如此傾向,尤應由此成全’。很明顯,曹錕主張聯馮討奉。”

“哼,枉費心機,那吳小鬼肯聽曹三的?”

“有消息說,鹿鍾麟為討好吳佩孚,打算恢複張紹曾內閣,攝行大總統職權。靳雲鵬也自恃與奉、直有淵源,也想當總理。”

“看來我必須回執政府!”段祺瑞又上來強勁兒。

“不行,還不是時候!您現在回去隻能使局勢更複雜化。再躲幾天,一旦風頭一過,我來接您。”

“那好,你告訴光新和宏業再去趟天津,以國務院名義發布通電,揭露鹿鍾麟發動政變,執政不能行使職權;北京所發布命令,電令均視為無效。順便再跟奉係通融一下。”

“好,這倒是個辦法,說明執政並未放棄職權。”

也許是環境使然,今天,他不穿威風凜凜的戎裝,也不穿偏衿長衫或對衿馬褂,而是穿了一身他很少穿的畢挺西裝,為怕人認出來引起麻煩,特意戴了一副墨鏡。他坐在富有異國情調花園的長凳上,雙手拄著手杖槍,眯著爬滿細紋的眼睛,矚視著這座豪華的哥特式建築。

粗壯而堅實的壁柱花格,給人以博大安定的印象;窗龕上的浮雕,以宏大的形體展示建築的獨特風格;在建築立麵上,運用了凸起的線角和不同顏色的裝飾塊,增加了建築的美感。刻意追求而不露痕跡,樸實無華又透著高雅,開朗之中猶顯凝莊。在廣場、園林、綠地和建築裝飾上場麵之大,水平之高,都達到很高的藝術效果……盡管這裏富麗堂皇,以每日2000元高租金享受著無微不至的服務,但他依然有淒涼、孤獨、被人遺棄的感覺。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想集中思想,想些有用的問題,但思想和注意力怎麼也集中不起來,腦袋似木頭,一片虛空,這大概是衰老的表現吧。

“報告!”貼身衛士跑來報告。那邊有位法國人想跟您聊聊,他說是您30年前的老朋友。”“噢,他叫什麼?”“懷特。“段祺瑞自言自語地說:“懷特……我好像不記得……”

“將軍,”一句外國味很濃的中國話在他耳畔響起,“你太健忘了……”懷特摘掉禮帽,露出謝頂的花白頭發,笑道,“真的不認識了?30年前在天津紫竹林大街,20年前在彰德秋操中,我們有過不愉快的接觸,想不到我們又在這裏相會了。”

“啊,懷特先生!”段祺瑞雙目立生光輝,高興地伸出手,“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啊,一晃30年過去了,我們都老了,老了。”

兩個老相識緊緊相握,肩並肩坐在一起。兩個衛士退回到自己的哨衛上。

“老朋友”,段祺瑞笑眯眯地問“你怎麼在這裏?”

“我一直在貴國做領事,”懷特不無傷感地說,“現在,剛剛謝任,到北京公使館辦理手續然後回國。老了,不中用了。”“是啊,我也該退位了。”

“我知道你過得並不輕鬆。”懷特以洞悉一切地說,“聖經說:‘人生來就過著短暫而苦難的生活,智慧越多,煩惱越深;學問越博,憂慮越重’。因為我們是有追求有抱負的人,所以苦難和煩惱總跟著我們。啊,老朋友,讓我們超然物外過一種無憂無慮地生活吧!”

“你說得很對。”段祺瑞深有同感,“回國後你打算做點什麼?”

“我一生最大的錯誤,”懷特深有感觸地說,“就是誤入仕途。所以,在我有生之年最大的願望是遠離政治,潛心學問,安心寫我的回憶錄,終生之願足矣……”

“啊,太好了。準備寫點什麼?”

“我在中國生活幾十年,當然要寫寫中國,中國是一個具其有神奇魅力的國度。此外,我對你關注幾十年,還要寫寫你。”

“寫我?哈哈,我很想知道在你心目中我是怎樣一個人?”“說真話還是說假話?”“當然說真話。”

“好。”懷特活躍一下身子,高興地侃侃而談,“通觀北洋係有頭有臉的人中,你是一位說與眾不同的人。不瘋狂聚斂,不收受賂賄,不酗大酒抽鴉片,不宿娼嫖妓打茶圍,不賣官鬻爵;你生活簡樸,為政清廉,剛正不阿,不謀私利,果敢任事,尤其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具有一定的凝聚力……”

“哈哈,你把我說神了,我有這麼好吧?”段祺瑞沾沾自喜。

“你別高興太早,”懷特刻薄地說,“作為一個人,你這些品質是值得稱道的;但作為一個領袖,一個政治家,光有這些遠遠不夠。看一位領袖,主要看他在曆史上發揮過什麼作用,產生過什麼影響,是進步的,反動的,還是二者兼而有之……首先,你夠不上思想家。雖然,你經常宣揚佛、儒雜糅的思想,也有《正道居集》問世,但你的政治,經濟,思想理論與實踐均無建樹,提不出鞭辟入裏,為人稱道的觀點及學說……”

“嗯,我對理論是缺乏深入研究……”段祺瑞紅著臉承認。

“其次,你也夠不上軍事家。”懷特沿著自己的思路說,“雖然你出身軍旅,以北洋元老聞名於世,但你沒有指揮過一次出色的戰役,沒有留下值得稱道的戰例,更沒有軍事理論著作。”

段祺瑞心情很沉重,很痛苦。要是別人這樣刻薄的批評他,詆毀他,他早就跳了起來;現在,是自稱有30年交情,有影響的外國人。最使他痛苦的是,人家說的句句在理,無法反駁,隻有耐著性子聽下去。他顳顬道:“我……我總還可以成為一個政治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