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拉之後的敘述和我料想的這些都差不多,並沒有多大的出入。照她的話來說,如果樂團失去了那些最有價值的演奏家,那麼這個演奏團也就和進入冰封期沒有多大的差別。首先會受到影響的必然是她自己,而其次就是就是那個樂團幕後的真正收益者者了。
“所以尼雅大街的事從一開始隻是一整個計劃的第一步?是為了更大的犧牲而製造的一個開端?”
安德烈輕輕的張開雙唇,發出了淡而憂鬱的聲音,我很不想他親耳從自己的老師那裏聽到這些實情,畢竟安德烈彈得一手好琴,我確實知道他對於音樂的憧憬和希望,而這些美好的理想終歸有一天會在某人的手中碎成一片裂石,縱使不是在他人手中,那也會是在他自己手中被摔得粉碎。
“如今那些生前最有價值的,和參賽選手中最有天賦的人都付出了該付出的代價,隻剩下一個人還沒有。”當羅拉說出參賽選手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名年紀輕輕的小女孩,那個還對大提琴演奏抱有美好幻想的女孩的臉龐。
安德烈的嘴唇抖了抖,他知道羅拉說的最後一個人是她自己,如果是政治鬥爭,那麼槍打出頭鳥,羅拉是絕對不可能有所回避的,她才是對方真正想要去除的人,沒有了她,皇家演奏團會出現崩潰危機,而一旦樂團有所瓦解,那麼按照金剛之國的法律,樂團要向所有無辜受害者的家屬承擔所有的精神賠償和損失,由此一來,樂團及樂團一直以來所代表的那一派政界,終究也會名譽受損。
一個名譽受到損毀,和信賴急速流失的政派,能在政治這個翻雲倒霧的舞台上表演的機會將不負存在,就已經像是一匹失去了四蹄的馬,前方的路不論有多平坦,等待你的隻能是死亡。
“所以說,”
“所以說,你能把你的這條命,借給我們一次嗎?”
我打斷了羅拉還未出口的話,可我從她的眼睛中看見的卻不是恐懼與驚異,而是早就準備好的坦然與輕鬆。
隻見她那雙灰棕色的眼睛閃過一絲光,隨後笑了笑,“當然,我願意。”
當羅拉說完這句話後,她首先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安德烈,為了這一刻,我當然早就做好了安德烈的思想工作,憑我對他的理解,他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會在剛剛說出“我反對”這句話,他果然不負我期望的憋回了這句話,可惜的是,我在之前告訴裏德和安德烈的所有計劃,隻不過是一個大大的幌子而已。
而真正的布局一直潛藏在我腦海中,我之所以不曾給他倆任何一個講,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我說出來的話,那麼他們才會真正的反對吧。
我一口氣喝幹了杯子中的紅茶,舔舐了下嘴唇,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朝壁爐走去。
“那麼,就請將你的命借與我,羅拉。”我對她伸出手,隨後胳膊上騰出一圈炙熱的火焰,燒著了身後的壁爐中的炭火,刹那間,一束火光耀起,附和著窗外正雲雷滾滾的天空,發出陣陣悶響。
我用低沉到隻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雨煙,拜托你了。”
此時此刻,裏德和安德烈方才反應過來我要準備做什麼,我透過一段段旋轉的火苗看見裏德的雙眼瞬間發出了金眼黑豹所特有的光彩,隻不過那不是威懾,而是氣惱。
安德烈終於放下了手中那個被他不知摸了多少遍的杯子,怔怔的站起身想要朝我這邊走來,可惜人類的速度太慢了,和雨煙從我體內應召而出的速度相比不知慢了多少拍。當雨煙已經乖乖的站立在我的肩膀上時,我終於感受到了一股很久都沒有感受到的血液的沸騰與燃燒,那是一種改變全身的力量,從指間到神經,每一寸的肌膚都開始灼熱起來,我的雙眼在急速加熱的狀態下開始產生細微的融化,直到變成一副不是我本身的樣子為止,灼燒感才慢慢從我的周身褪去。
最終取而代之我,而站在他們麵前的,已不再是亞瑟.伍德布裏奇,而是第二個鋼琴演奏家,羅拉。
羅拉的棕灰色雙瞳發顫的盯著我的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渾身發抖到不敢說話,我踏出壁爐前的火焰,伸出手摸了摸雨煙的下巴和腦袋。
“這就是我借命的方式,從現在開始,等待死亡的不再是你,而是我,羅拉二號。”
【黑暗下的光芒】
羅拉看著我的眼神中充斥著畏懼,我靜靜的站在這邊想給予她一個安撫的微笑,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
現在我才發現,我並不是這個世界最特殊的那個人,我本以為我將會無懼死亡,可現在我知道,原來我最怕的就是死亡,死亡帶給我的畏懼感不是臨死前焦灼的傷痛,而是死亡後那持續的未知與迷茫。
經過兩次生死門檻的我,現在開始漸漸認清,當一個人死後他會經曆些什麼,而我現在的答案是,什麼都不會。
nothing 。
我知道屋外的暴風雨之中裹挾著什麼,或許對方早已料到我們的存在,他們遲早會知曉羅拉的藏身之處,也會知曉我們同樣在這裏。我不禁開始想起詹姆斯.布萊特的眼睛,我不敢斷言他是否想將我置於死地,可我唯一有勇氣敢確定的是,他不怎麼希望我好過。
裏德站到了我的身後,雨煙靜靜的立在我的肩上,今日它分外安寧,或許是這棟屋子裏擁有太多的悲傷和難以言喻的孤獨。羅拉知道事已至此一切都無法挽回和改變,她明白我下的決心究竟有多麼堅定,所以當安德烈摟著她的肩上樓去找藏身之處時,並沒有做過多的反抗。
她隻是給了我一個微笑,僅僅一個微笑,卻多過許多的言語。我在她離開的背影下看見了那個玻璃球體,曾有一瞬間我開始對它十分入迷,可幾秒之後我再次認清了當下的形勢,於是走上前將預言球拿起遞給了雨煙,它總會有辦法將這東西保護好。
可萬萬令我沒想到的是,雨煙真的把那東西一口吞了下去。
我看著它張開後又合上的嘴,又看了看我已經空無一物的手心,尷尬的咳了兩聲。
“等會兒記得給我吐出來。”
屋外的暴風雨愈來愈猛烈,狂風席卷著烏雲而來,像要吞並掉這裏的一切。萬事萬物在裂變的天空下盡顯荒蕪和平淡。當大悲與大喜同時向你襲來時,你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大悲,因為大喜過後必是蒼涼,而大悲之下必得安詳。
遠方的海水在我的眼珠中越長越高,濤浪朝著天空的方向而去,浮在半空中後又恍然下降,激起一片本就不平靜的海水。深色的海水此刻已變得如黑色的墨汁一般,將斜上方躲在層雲背後的斜陽汙染上了抹不去的黑暗。天空與大地的顏色開始難以分清。
我的雙眼盯著前方空地上的懸崖,看著千濤萬浪在我腳下的這片土地上肆意妄為,感受著最炙烈最嚴峻的冷風的拷打,風口刮向我的臉龐,割出一道道細微的血口,雨煙的羽毛被吹拂在我的耳畔,可我卻感受不到什麼痛癢的感覺,我已然開始無法分清現實與虛幻。
就好像我已然分不清死亡與生存。
裏德靜靜的站在我的身後,我不用轉頭也能知道,他此刻已經幻化成為那隻我至今見過最為美麗的金眼黑豹。雖然我現在是以羅拉的模樣站在此處,可活動在我內心中那股莫名的火卻始終蠢蠢欲動著,我伸手按壓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到那顆小小的心髒的跳動,此時這顆心髒已經成為了那群向此方席卷而來的巫毒木偶和屍鬼們的最終目標。
“裏德,”我沉下聲來,口中說話的同時咀嚼到了風和雨的味道,黑豹的頭微微偏了一下,“所有的屍鬼和木偶都隻會聽最中心那一個人的話,我會親手了結他,而我需要你為我開路。”
黑豹的喉嚨中發出了低低沉沉的吼聲,在這幾下悶聲之後,懸崖前方的海浪忽而千丈卷起,隔在海域的中央,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我眯起雙眼細細望去,千層浪上,雷電裹挾著狂風在雲天上呼嘯而來,而屏障上方站著的,是無數隻屍鬼和那日在尼雅見過的,相似的木偶人群。
我捏緊拳頭,將雨煙放在掌心中,直至它再度化為那把寶劍,我提起劍刃便直直戳向自己的心髒,剜出一塊皮肉,伸出另一隻手來活生生扯出自己那顆和血肉與神經聯係在一起的心髒,我痛的哼出了聲,極力的咬住下唇,皙白的牙齒上沾滿了我自己的血液,我一口接一口的將其吞入肚中,讓體內那股莫名之火來得更加猛烈炙熱。
我扯出了心髒,它仍在我掌心跳動,爆裂的皮膚和裸露的神經被冷風吹得生疼,可卻開始慢慢愈合,此次的愈合時間顯然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傷口的愈合都要緩慢,可我並沒有時間再去顧暇自己肉體上的疼痛,因為那塊千丈高的海浪,正滿載著行屍走肉的大軍,朝這棟小屋的方向而來。
我隱隱約約透過羅拉那雙灰棕色的眼瞳看見了站在最中心的那隻屍鬼,那個為了複活自己的愛人,而犧牲他人的小店老板,那雙屍鬼特有的血紅色暗瞳正緊緊的盯著我手上的那顆跳動的心髒,我的眼睛接著上移,直到看見它額頭上那枚黑色的倒十字架標誌,心中持續不斷升高的厭惡感忽而爆發出來。我狠下目光舉起托著心髒的手,高高的舉在半空之中。
當那層海之屏障到達懸崖的一刹那,我看見了無數的扭曲生物,直直朝我的方向奔躍而來。
而為了守護身後屋子裏的兩個人的安全,隻有如此,方能讓他們逃過一劫。
因為他們的獵物現在不是別人,正是我手心的心髒,和我本身。
裏德最先衝出了我的身旁,跳躍的速度趕超過以往的任何一次,將最先到口的第一隻屍鬼咬斷了頭顱,而後猛猛的甩落懸崖之上,我隔著數百隻木偶和屍鬼都能聽見那隻被摔得粉碎的頭骨滾落懸崖的聲音。
為了保護手中心髒的安全,裏德不得不緊緊的護在以我為圓心的方圓中,由他來為我開辟出一條滿是鮮血碎肉的屍路。雨煙的劍氣到現在為止發揮了不少的功用,僅是作為守護境界來說,我的周身已然成功運製出一個禁忌之地,凡是入內的屍鬼都為之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嘶吼聲和分裂聲響徹在我的周旁,我緊緊的盯著前方正中心依舊站在海浪上的那頭最大的屍鬼一動不動。
心髒開始在我的指縫間隙中流出赤濃的血色,它離開我的身體太久了,我本沒想到這場激戰會持續如此之長,現在我不得不開始另想辦法,好引誘那隻最惡心的玩意兒站到我的麵前,跪著給我道歉,以滿足我此刻已經變得無比失控的怒火。
我閉上雙眼,極力的鎮定自己的情緒,偶爾聽見裏德被撞擊在涯邊的聲音,那時我胸口的怒火好似要噴薄而出,淹沒這片大海和所有屬於這裏的屍骨們。
我緩緩睜開雙眼,灰棕色的瞳孔看向這片變得不複當初的土地,此刻裏德的身影從我麵前一躍而過,一口咬住了正朝我撲來的那隻提著頭顱的木偶,我動了動喉嚨,將手中寶劍提起,直直指向最中央的一條線,大喊一聲。
“裏德!”
裏德在我話音剛落的那刻迅速離開了那條線的周旁,就在他剛離去不久的背後,劍刃頂端噴出一條衝天赤焰,赤焰直指海浪中央,開出一條地獄業火的血路,燒盡無數屍骨與殘骸,卷著怒吼呼嘯的風,向著懸崖邊上吞噬而去。
而我一腳躍出,另一手拋出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任其在雷雨狂怒的半空中飛過,那一刻,站在屏障頂端的那隻屍鬼一並一躍而出,我和他,都朝著那顆被雨水衝刷的紅色物體,極力放出自己的最後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