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準備朝另一個回廊走去的時候,壁爐上方的一個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了過去,看著那個擺放在我麵前的水晶球一動不動。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水晶球,剔透如雪,晶瑩如霜,倒映在它表麵的我的臉龐,雖然被極度歪曲,可卻也清晰可見。我隱隱看見存在於水晶球內部的一個個遊走的,像是浮遊生物的東西,將臉貼近上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而那些東西卻慢慢開始沉入球底,聚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片塵埃。我看著那塵埃,心髒開始跳動的越來越快,就在我感覺心髒快要跳動出來的時候,腦中的一根是神經嘣的一下突然繃緊,我看見那些細小的塵埃逐漸升騰起來,旋轉到水晶球的半中央,變幻成為各種模樣,有的像人,有的像動物,還有的像寶劍。
我呆呆的看著這一切,仿佛全世界在我的身旁都停滯下來,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隻剩下我一個人,沉默的於此處看著這個水晶球,和在它內部始終不斷變幻著模樣的塵埃。
“很好玩吧,這個水晶球。”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耳旁,打斷了我所有的思緒,我的雙眼微顫,接著用餘光看見樓梯上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裏德站在客廳的中,驚嚇的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隻有安德烈的眼神十分平靜,其間露出一些久遇故人的情緒,我退後幾步離開那個壁爐,卻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快要被那個球體給吸走,此後無論我身處何處,都對那個球體和那其中漂浮不定的塵埃,感到異常懷念。
女人慢慢走下樓梯,目光從我們的身上一一滑過,最終停在了安德烈的身上,安德烈輕輕鞠躬,女人的唇角邊露出一分欣喜。
“我沒想到,最先到這裏的,會是你們幾個。”羅拉輕輕張口到。
安德烈垂下目光,此時的他,無論言行舉止,都和一個標準的紳士別無二致。
“許久不見,老師,不知道您最近過的怎麼樣。”
羅拉淡淡笑了一下,走下樓梯來轉彎進入廚房拿出一壺似乎還是滾燙的熱茶,倒滿了四個杯子。
不得不說,坐在這座小屋中,眼前是剛剛燒起的燃的正旺的壁爐,手中是滾燙的湧動著水紋的茶水,而窗外卻是陰雲密布,寒風陣陣的天氣,這樣一番景象最能營造出一種寧靜與悲涼。
羅拉捧著手中的茶杯,在和安德烈敘了一會兒舊後,視線移回到我身上,久久不曾離開。我知道自己的異色瞳很讓她感興趣,便無所謂的也直勾勾望著她看去,卻發現她好像並不是在看我,而是從我的眼中,在看另一個人。
“你知道那個是什麼東西嗎?”她突然說道。
我搖了搖頭,沒有吭聲,雖然我大致能猜到那是什麼,畢竟以前多少也在書中接觸過,可我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她暗自籲了一口氣,而後放下手中的茶杯,裹緊了身上的單薄的鬥篷靠在了沙發背上。
“那是個預言球,是可以預測未來的水晶球。”
雖然不出我所料,可我的目光依舊微微顫動了一下,接著不自覺的又看了下那個乖乖的沉靜在壁爐上方的東西,恍惚間感覺到了一股神秘的觸動,順著我的神經爬上了我的腦海。
“那裏麵像塵埃一樣的是什麼,為什麼會變幻成不同的形狀?”我試著問了一句,卻也沒有期待著她能回答出什麼,隻見她慢慢走近壁爐拿起那個好像很重的玻璃球朝我走來,放在了茶幾的軟墊上,推至我麵前。
“亞瑟.伍德布裏奇,這個預言球,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我隻感覺腦子斷電了數秒,可目光卻又被再一次吸引回那片塵埃之上,無法自拔。
【鬧劇】
我的腦海中重複不斷的播放著她剛才說出的那句話,就好像是一個許久沒聽到的聲音,在對我訴說著一段我忘記已久的故事,我呆呆傻愣了半天,卻也始終沒有將自己的任何一部分和這個沉甸甸的水晶球聯係在一塊,說實話,就算是這個所謂的預言球已經等了我好久,那也隻有一個唯一的可能。
就是它和伍德布裏奇家族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如果說隻是單純的和我有關的話,那我倒覺得有點太不現實,畢竟我想做的不是什麼救世主,而是一個普通的戰鬥者。而等我回過神來後,她再一次開口說了那句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
“亞瑟.伍德布裏奇,這個預言球已經等了你很久了。”羅拉灰棕色的眼睛看著我,我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她的眼珠,仿佛那其中有著不可抵擋的吸引力,正像是個小小的黑洞一般,將我從現實吸入她腦中的世界。
我動了動嘴皮子,可是張開嘴巴後卻不知道說什麼,隻能結結巴巴的吐出來幾個字,“這個預言球和我有什麼聯係嗎?”
她就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樣回答,略帶皺紋的唇角揚了起來,接著放回了那個沉甸甸的玻璃球,在挨到軟墊的那一瞬間,我看見球中央的那些微粒般細小的塵埃又再度晃動了幾遍,隨後緩緩演變成了另一幅圖景。
安德烈此刻仿佛無比緊張,隻見他不停的轉著手中用來取暖的紅茶杯,大拇指摩挲在杯把上。裏德則安靜的坐在一旁,靜靜的等著羅拉把她剛說的那句話解釋清楚。
“我早就知道你們會來了,畢竟尼雅大街那件事情死了那麼多人,無論怎麼追查終究會追查到我這裏來的。”
我挑了挑眉:“我希望你能給我們完整的講述一遍所有的事情。”
她呆愣了半天後點了點頭,於是我終於從她那雙灰棕色的眼瞳中,看見了過去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
“一個月之前,我們樂團受到了阿茲班音樂會的邀請函,對方希望我們能夠前去參加,因為這場音樂會除了官方節目表演外,還是許許多多的年輕人第一次跨入音樂世界大門的門檻。阿茲班在這次的音樂會中設立了比賽的環節,任何想有所作為的年輕人均可一試,這是他們展露頭角的最佳時機。”
“於是我通知了全體演奏團成員,可是由於演奏團正處於休假時期,所以成員們到達洛蘭的時間和地點也是分散的,隻是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阿茲班官方要求我們都入住尼雅大街,我最開始隻以為又是慣常的合作關係,所以就通知成員們到達洛蘭後就前往尼雅自行選定旅館後,再等待對方的要求。”
我皺了皺眉頭,可是並沒有打斷她正逐步進入過往回憶的思緒,繼續盯著她盛著滿滿故事的眼睛一動不動。
安德烈和裏德也都聚精會神的看著她,說實在的,羅拉老師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即使在現在看來,她也依舊青春常駐。
羅拉吹了口嘴邊茶杯中冒出來的熱氣,喝了一口紅茶,“可惜的是,當時的尼雅還並沒有發生所謂的屍鬼事件,僅僅隻是一些關於半夜鬧鬼的流言蜚語罷了。大家都沒把它當回事,直到成員中出現了第一個受害者後,我才漸漸意識到......我已經中了他們的圈套......”
“他們是誰?”安德烈冷不防問了這一句,他恰恰好問了我正想問的問題。
洛蘭的神色好像突然有了一點細微的變化,因為我的注意力全在她的雙眼上,故而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此刻內心中情緒的波動和改變。我極力的想從她的臉上搜尋出什麼東西來,可就是做不到,因為這個女人真的太會掩藏自己真實的想法,那雙眼的背後披了一層薄薄的紗,沒有人能夠輕易的從她這裏打探出什麼。
除非她心甘情願的訴說出自己的故事,否則將無人知曉這個音樂家的背後的故事。
羅拉舔了舔幹澀的唇部,我牢牢的記住了這個微小的細節。
“安德烈,有很多事我其實一直都不想告訴你,可我也不能一直瞞下去。因為我既不想打破你心中對於音樂的那份最初的美好的印象,卻也不能讓你永遠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之中。”
她轉過頭來對著安德烈,鷹鉤鼻吸了吸潮濕的空氣,仿佛在找尋著更加幹淨的氧氣。
“皇家樂團,從來就不是為聽眾而服務的,就像是我,從來都不是在為音樂它本身而服務。”
我驚訝的望著她,真的沒想到她會將如此現實而又殘酷的話語活生生甩在我們臉前,我很能體會她這句話中背後的涵義,打從那個世界起,能真正為自己衷愛的事物所獻身的人就少之又少,所以直到我自殺之前,我始終都不能想明白一個問題。
那就是,究竟是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自由,還是我們人類本身早已忘卻了自由。
我看見安德烈的瞳孔曾有一刹那猛烈的晃動了下,又漸漸恢複平靜,此時不斷在他耳旁回放的羅拉的這句話,應該恍若一句本不該被揭開,卻又被一雙熟悉的手生生揭開的傷疤。
“是的,就像我說的這樣,我從來都不是在為音樂本身而工作,為了生存和解決一些必要的程序,你有時不得不與一些政界的人物產生合作關係,而這種合作互利的關係中,往往是社會地位更低的一方付出較大的代價。就像這次的事件一樣......犧牲者並不會知道自己死亡的背後,實際上是更大的操縱者所布局好的一切,而死亡隻不過是等待我們的代價之一。”
從她說第一句話起,我就明白了這件事的大致過程了。凡是跟政治扯上關係的案件,並不會有一件落得較為完美的謝幕。這實際上就是場又他人自編自導的鬧劇,而我們都不過是其中的演員之一,台下縱使沒有觀眾,也並不會損害到導演的利益,因為鬧劇的目的不在於輸出,而在於獲得的影響。
“那麼這次的事情,又是你為了哪一條利益鏈而付出的代價呢?”
裏德第一次發出了聲音,那副天生柔和的嗓子此時此刻竟也變得無比沉悶起來。我移開了久久不曾離開羅拉的視線,轉而移回到那個沉甸甸的玻璃球上,其中的塵埃早已落地,仿佛正逐漸消逝著所剩無幾的生命力,暈暈旋旋的倒在球體底部,以求安眠。
“去年六月的道格拉斯一年一度的總務長換屆選舉,”我一聽到這半句話,腦子迅速開始處於發蒙狀態,隻聽得耳旁忽然嗡的一聲,便再也無法將初到道格拉斯所經曆的那場劫難從我腦海中揮去。
【借命】
“那次的候選人名單中,一共有三位,而現在除了其中的一個,另外兩個都沒留下一點完整的屍體。”
我的耳朵再度轟鳴了幾聲,隨後感覺到自己的腦子開始瘋狂旋轉起來,眼前浮現的隻是血色教堂的那日,於地下暗道中偶遇我的十二神將之一的一晚。
“你的樂團背後,實際的收益者和支撐者,也就是你口中所謂的那個政界風雲人物了?”
裏德問過後,羅拉點了點頭。
“而那次總務長選舉的勝出者,應該就是你們作為商業集團而給予支持和讚助的人吧。”我尖銳的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按照她的思路,三個人中已經死了兩個,那麼羅拉和整個樂團所支持的候選人應該也屬於死者之一才對,因為一個死人不可能會對另一個死人進行無謂的報複,能真正給予活人報複的隻能是活人。
詹姆斯.布萊特
此刻我的腦海中隻不斷的出現這一個名字,而他才是那三個候選人中真正唯一存活至今的,羅拉的樂團之所以遭受滅頂之災,隻是因為樂團背後的實際操縱人給他投了反對的那一票,而這一票很可能至為關鍵,以至於能將布萊特一把從總務長的位置上拉下來,依舊由那個慘死在地下教堂中的人去坐那個位置。
而如今獲生的卻是布萊特,我想那兩個無辜死去的候選人應該至死也不會想到,誰笑到最後,誰才是笑的最好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