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扯過我一起逃離此地的裏德,瞪圓了那雙金色的眼,隨後卻再也不受控製的從樹樁中心直直墜落下去,直到半分鍾後,我依舊能清晰地聽到他口中喊到的我的名字。
而深陷那無底黑洞的三人,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我的身影在逐漸合攏起來的樹樁前消失。火光烈焰,衝向天邊最遠的那一顆星星,雨煙火燒一般的翅膀分隔在我耳畔兩頭,獨眼的血弄與赤色與我左眼此時的詭異之色形成強烈的呼應。
我無聲的站在原地,四周皆是一片大火,火光將我緊緊包圍,裹住在四麵八方不斷朝此處衝來的亡靈大軍,地獄業火能夠燒盡一切世間萬物,在烈焰觸碰到它們身體的那一刻,便如初出洞獵食的蛇一樣環繞著攀爬而上,最終席卷住那所有的半透明身體,刺透過去,穿過那個我們凡人肉眼所看不見的隱藏心髒。
死物複活。
我在心中默默念出了這個詞,雨煙周身的炙熱烤的我渾身滾燙,可到現在卻越來越冰冷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見眼前這一各型各樣的亡靈因為地域業火的威力而撕心裂肺的怒吼場景時,我的心中竟是一片虛無與荒涼。
沉沒之森中本不應該還存在著如此巨多的魂靈,這裏本不需要出現雨煙的地域業火,可事到如今,雨煙的火焰卻燃燒在周圍一片景物的身上。而在最後的最後,令我感到至為震驚的,卻是當亡靈們被地域業火燒為灰燼,留下一片虛虛落落的飄蕩的灰煙時,我身後這棵樹,不,甚至是我周圍所有的本就存在於此的事物,卻沒有一件被損毀。
我的計劃在第一次發生了半數的變化和失敗,而我為此在原地愣愣的站了很長時間,直到滿空灰煙從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頭頂,發梢,肩膀上時,我才又重新從雨煙的火焰中蘇醒過來。我眼前的一切都令我感到無比的難以置信與不可思議。
“怎麼會,怎麼可能呢,你的地獄業火怎麼可能隻對那些魂靈有用,而這周圍之前就存在的一切......”我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呆呆說到。
“為什麼還會存在在這裏......為什麼,為什麼還依舊在這裏沒有絲毫的變化......”
我感覺自己的嘴巴隻是在不停的一合一閉,而卻失去了我所身為一個人具有的根本意識,我說出的這些話僅僅是在不斷的說出口,卻再也不再擁有我那些本引以為豪的理性和智慧。
記憶飄回至剛才以前。我跌倒在樹下,右手無意間碰見了那副冰涼的鎧甲,所有的頭緒都是從這裏開始的,一切的後果也都是從這裏結束的。在那一瞬間,樹漿黏住了我的後背,我無法移動,隻得任由被撞傷的後腦不斷的從內部冒出血液來,和那黏黏糊糊的樹漿混合在了一起,繼而順著我的脊背流下。
思緒紛亂而至,我的手在觸摸到那一副鎧甲時,耳朵中突然傳來一陣轟鳴聲,耳鳴和頭痛欲裂的腦袋擾亂了我所有的意識,我隻聽得在裏德叫我名字的瞬間,我仿佛穿越時空來到了剛剛進入沉沒之森的時候,我獨自一人在前方走著,裏德和愛莉和安德烈走在我的身後,而後便傳來了安德烈的那一句話。
“這條路我們已經走了三遍了,這棵最大樹我都已經路過了三回了。”
從此開始,我的腦袋裏隻是在不斷的重複著安德烈的這一句話,這棵最大的樹,這棵最大樹......忽然,在經由安德烈的這一句話提醒之後,我也發現了之前自己一直感到奇怪的一點,那就是仿佛不論我們到那裏,在這片鬼打牆的地方繞了有多久,在我的印象中始終都有一個不曾改變的事物,一直跟在我們幾人的身後,我們路過哪裏,這東西就會想魂靈一般跟我們到哪裏,而我們之所以一直從這片詭異的地方走不出去,是不是也和這棵樹有關。
至此,我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我看見快要失去剩餘體力的雨煙和開始進入混戰的裏德三人,我的眼前逐漸開始轉出幾個字眼,最大的不曾改變的那棵樹,埋在這棵樹下的士兵的鎧甲,和如死去的血液一般的粘液樹漿,以及一直不斷以一個中心而慢慢聚攏的亡靈大軍。
刹那間,我的眼前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所有紛亂的思緒開始在我的眼前合並與重組,最終拚湊成了一副完整的畫麵,而時光突然倒退至我們剛進入森林的時候,在某一個我回頭的瞬間,我看見了安德烈帶著辟邪手串的手,撫在那顆最大的樹上摸了一下,而在大家休息了一會兒後,一行人又接著往森林深處走去。
是的,沒有錯,所有的故事都是我們自身引出的,所有的結局都是從安德烈伸手撫上那顆埋葬鎮壓著古時士兵亡靈的樹塚開始的,那並不是一棵普通的樹,葬在它身下的大兵們的魂靈,因戰死沙場本就不得安寧,死後卻又被草草安葬於此,沒有一塊石碑,當安德烈手腕上的那串辟邪珠觸碰到了那鎮壓詛咒早已變得鬆動的樹塚時,魂靈內心強烈的重現於世的祈願有了與外界的聯係,這串手珠就是現世與那世之間相連接的媒物,而從我們第一遍走過這條路起,樹塚就已如亡靈般緊緊跟隨在我們四人的身後。
到此為止,鬼打牆的事情出現了,我們再也無法走出這個圈子,隻得像隻被圈養的羊被困在羊圈中,滿頭迷茫亂撞著尋找著不存在的出口,直到亡靈之軍出現的時候,也就是待宰的羊入虎口的時候。
隻有毀壞這棵樹才是逃脫出魂靈亡軍手掌的開口,隻有破壞掉這棵樹與外界的聯係,才能有一絲希望將已深陷混戰的裏德三人安全轉移開來。我靠在樹上,後背被冰冷的樹骨刺的生疼,耳朵中轟鳴聲未減,可我的雙眼卻清晰可見,我伸手揮去那些朝我撲來的魂靈灰燼,接住了飛離在半空中的雨煙,讓它吃下了我的心髒,給予了它我身為伍德布裏奇家族所最後擁有的寶物,命它拚盡全力,帶那三人離開。
火焰的劈啪聲響徹黑夜,我被眼前的一個火種突然的爆裂而嚇得從自己方才的回憶中驚醒,一切都已結束,我看著原本滿天遊蕩的灰燼此時此刻都悄無聲息的落在了沉沒之森發出隱隱腥味的土地上,想象著此刻我腳下的這片土地,究竟還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和連我也一個字都沒有聽聞過的傳說。
“雨煙,”我伸出手去,將它接在掌心,“沉沒之森是擁有守護主的,剛才你的地獄業火隻吞噬掉那些亡靈卻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絲毫影響,就是證據之一。”
雨煙那隻此刻猩紅的獨眼對著我赤濃的左瞳之上,我看了看它,又轉身看了看身後這棵葬著死人,聯係著現世與那世的巨樹,輕輕啟齒說到,“媒介......”
話罷同時,我的餘光看見從雲層漸開露出懸月之光的黑夜中,緩緩落下的最後一抹餘灰,徐徐墜落在了我的眼前,我伸出手指,輕輕觸了觸那片不知道是從哪位亡靈身上燒剩下來的灰燼,可就在指尖觸到那片灰燼的時刻,奇跡再一次出現了。
樹塚再度在我的眼前打開,深深劈裂的那條樹皮上的中線,逐漸照射出一縷金色的燦光。
我愣了一下,又忽然彎起嘴角,摸了摸雨煙的腦袋後說到:“守護主來邀請我們了,我們該去赴宴了。”
在我走入那抹越來越大的燦光後,樹皮的中線又重新合並在了一起,將一切外界的事物,阻隔在了另一端的世界。
【秘境】
這世上是否果真如人們世代相傳的那樣,存在著兩個本質相同卻形態各異的平行世界。
如果存在,那麼是否又真如傳說中所說那樣,不屬於那個世界的人,是不能去到那個世界的空間裏。
我感受著無以言喻的溫暖,仿佛如和煦明媚的光彩此刻正照耀在我的周身,融化在我異色的雙瞳下,如緩緩流下的淚水,裏麵摻雜著被水淡化的血色。
我好像已經再也無法感受到雨煙的存在,世界,萬物,空氣,黑暗,都在我的眼前慢慢離我而去,我隻身站在原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越走越遠,而隻剩下自己獨自一人,感受這從未感受的寧靜,觸摸這從未觸摸的柔軟。
此時為止,我的身心俱化,就仿佛從我進入那扇異世之門的一刻起,我與外界那肮髒的世界便已斷絕,所有的一切都即刻成為煙灰,被隔離在了那個它該在的地方,而不是此時此刻的這裏。
這座無處不冒著溫暖絲柔的和光,長著通天透體的綠色巨樹的異世;這個讓我從進來的那一刻起,便感受到久違到快要忘記的平靜的地方。
“江南?”雨煙在肩頭輕輕叫了一聲,它看著我一直站在入口處,卻遲遲不走下去而感到奇怪。我雖然聽見了它的聲音,雙眼卻依舊緊緊落在這片巨大的恍若仙境一般的空間中,視線所及之處,無一不是透著光的綠和從天頂漏洞徐徐下墜的雨水和日光。
通天的綠色巨樹無處不在,它們參差交錯在這片空曠的空間之內,高的可以長到幾百米大,矮的也已一百多米長。我視線回過,落在身旁這棵從天頂上方伸出枝葉去的小樹,在所有的樹中,這是最矮小的一顆,可盡管如此,我在它身邊,從遠處看也隻能算是一隻小小的黑色螞蟻。
日光由頭頂傾瀉,偶爾可聽獨特的鳥鳴聲,稀稀落落的雨水順著日光,摻雜其中落下,有時滴在了我的發梢上,拍打出一聲小小的輕響。這世界靜的無法言說。
我在原地將目光所能及之處均細細的看了一遍,卻還是沒有發現有人住在這裏的跡象,可按我之前的想法,這裏應該的確是沉沒之森守護主的巢穴,因為在這裏我可以感受到在外麵那個世界所根本感受不到的安寧與祥和,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異世空間所該擁有的常態,而是一個生來便與眾不同的神聖之地的迎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