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細沙從天而上,終究全部回到了那棵巨樹之上,長出了一片片鮮綠的嫩葉和粉嫩的花骨朵,我隱約聞見了從樹梢上飄來的淡淡清香,鼻尖嗅了嗅,那是一股無比清爽和令人身心愉悅的味道,也正是這種味道逐漸遍布整座秘境,克羅托夫人的頌唱也逐漸接近了尾聲。
她那條世間僅有的魚尾在整棵重新複活了的樹下顯得熠熠生輝,可那種鱗片的閃耀卻絲毫不會刺痛你的雙眼,你隻會覺得看不夠,而不會覺得它很閃眼。我將視線從她那條美麗的尾巴上挪開,因為我知道在人魚族眼裏,一直盯著某人的魚尾看其實是很不紳士的一個舉動,瑪琪迪爾忠實而又虔誠的眼神一直到克羅托夫人的頌唱結束後才稍稍緩和了半分,在克羅托夫人頌唱的過程中,他始終保持著無比端正和嚴肅的姿勢,將一隻手放在胸口上,並且兩眼隻盯著身前那棵巨大無比的樹看,一動不動,我雖然不屬於他們族群中的一份子,但我必須也學著他的樣子,一動不動小心翼翼的站在原地,就連雨煙也再沒有打過哈欠,直到頌唱結束後,我倆才稍稍鬆了口氣,要知道,遵守禮儀規矩繁多的人魚族的禮節習慣,真的是一件再難不過的事了。
克羅托夫人朝我轉過了她那顆輕盈的頭顱,柔軟的發梢在小風的浮動下飄了起來,我看著她的側臉,正好與那棵巨樹在一條水平線上,而那樹上所有的死而複生的生命,就在她一雙灰藍色的眼底波紋下,逐漸生長著,發出太陽般溫暖的光輝,並且給予我們所有人希望和未來。
“這是我第一次有幸能夠親耳聽見人魚族的聖歌頌唱。”我輕輕說到,眼睛落在那棵大樹上,克羅托夫人笑了笑,朝我這邊過來。
“你覺得,這棵樹是什麼呢?”
在聽見了她的聲音後,我再次變成了那隻被人馴化的小狐狸,開心的搖了搖尾巴後乖乖臥在主人的腳邊,聽她給我講我最喜歡聽的那些故事。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可我並沒有從她的眼睛裏看見失望的光采,她也同我一樣用充滿愛的雙眼看著那棵大樹,就這樣,我們並列一排,隻有瑪琪迪爾略微靠後站著,看著那棵大樹,現在的我並不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麼,我隻是純粹的以為我們接下來隻需要欣賞這棵參天的巨樹就可以了,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雨煙突然咳了一聲之後,我原本平靜的思路被突然打破,眼神一抖,恍惚間似乎看見了有一條樹枝上的花朵和嫩葉開始變得凋零起來。
我的瞳孔瞬間放大,不自覺的往前多走了幾步,眼睛快速的掃過每一條枝杈,眼睜睜看著所有的花朵和嫩芽從全盛走向凋敝,最終謝落,變為我一開始見過的那群金沙,從天而降,慢慢滑向巨樹根下,隕落為一片塵土。
“這是為什麼?”我戰戰兢兢的問到,我仿佛已經快要失去了呼吸,在那些原本生命力無比旺盛的生命上,我看見了我自己的影子,我開始模糊的發現,我的結局也終將不過如此,就算被人拯救,也不會改變最原始的運命,死亡就是死亡,隕落就是隕落,不論你身在何地,身處何方,你終究逃不過命運玩弄著你的手掌。
因這一切從一開始就都是注定好的。
“就算是我,也幫不了它們。”克羅托夫人輕輕回答了我這個問題,“很久很久以前,人魚族就是那個被遊行俠們千辛萬苦所尋找的吃了就長生不老的動物。”聽到這句話後,我的心髒突然咯噔一下,我看了那麼多書,可為什麼沒有一本上有提到過這句話。
“萬幸的是,人魚有保護自己的方法,它們能夠操縱人的生命長短,同時也能夠幫助人類實現他們畢生的願望,而人魚們根本不會想到,正是這兩種其他生物都沒有的能力,將它們親手逼上了絕路。”
克羅托夫人上前走到我身邊,將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為了避免被遊行俠們滅族的危險,人魚族的祖先們決定,暫時封印了所有人魚的操縱生物生命長短的能力,決定隻留下幫助別人實現願望的能力,從那以後,即便是人魚族的最高領袖,也再沒有插手過有關長壽生命的任何問題。”
“所以那一代金剛之國的國王,和你們達成的交易中就有這一條,對嗎?由你們來守護金剛之國不被他國侵犯,而讓他來替你們保守你們能夠延長壽命的這個秘密。”
克羅托夫人忽然不做聲,她並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隻是依舊沉靜的雙眼忽而變得無比沉默,就像是暴風雨已過的平靜大海,看不見波瀾,可也看不見對於日光的期待。
“這棵樹,就是所有生物的生命,而如今就連我也失去了複活所有死亡生命的能力,隻有在頌歌維持的那一段時間,這些生命才會暫時的離開那片塵土,死而複生,周而複始,沒有任何人能夠拯救任何人,因為隕落的其實不是生命,而是時間。”
我的視線穿越時空而出,落在那棵巨大的生命之樹上,聽著所有細沙的流動和生命的凋敝,最後仿佛忘記了所有的一切,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粒細沙,那一瞬間,時間停止了,所有的金沙都凝滯在半空中,可我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因為就在我將那一粒沙重新倒回塵土中時,整座秘境的花花草草,又都再次進入了死而複生生而複死的循環。
這是所有人的運命,也是我逃不掉的命運。
【突變】
這是所有人的運命,也是我逃不掉的命運。
我在心底裏暗暗對自己說到,沒錯,從最開始的浴火重生,到如今我能從鬼門關和死神麵前親自走了一遭都是命運之手早就安排好的,也許就連此時此刻站在這片大陸上早已消失許久的秘境中,也都是我每一次選擇每一個決定和每一份深思熟慮所鋪墊的,沒有前因,便永遠都沒有後果。
而這些千奇百怪,離奇怪誕的各種前因,都是由每個人的性格決定的,你會有這種性格和態度,所以才有了這樣的結果和走向,我現在終於開始略微透徹的了解一點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而我的性格,注定我背負著與眾不同的人生。
亞瑟.伍德布裏奇,這個名字,這個姓氏,都代表著一段不一樣的人生和經曆,我從一開始就不是為自己而生的,我是為這個純正的隱之除魔師家族而降生的,所以我終將會為這個家族去死,這是我的唯一的一條可選擇的路。
“人魚族的聖歌,可以延續一個人的生命。”我淡淡說到,克羅托夫人看了我一眼,她體會到了我的意思,過了許久後她回答我,“可也隻是暫時的,現在我們這一個部族中,已經沒有人還會使用那種古老的魔法了,長生不老的魔力已經永久被封印,無人記起那個咒語,即便記得,也要冒著巨大的危險,去鋌而走險。”
“可你記得那咒語,不是嗎?”我忽然反問到,她仿佛被我這句話驚的不小,她根本沒想到我會開口直接這樣問到,當著瑪琪迪爾的麵,當著雨煙的麵,我拆穿了她從一開始就準備在我這裏樹立起來的平靜海麵的虛假麵具,而現在,我親自將她這幅麵具打碎,讓她露出了那個從不會在任何人麵前露出的恐懼和緊張,一一全部顯露在我的眼前,被我全都收納在底。
“你當然記得那咒語,從你和雨煙一開始見麵起,我就知道,你們其實已經認識了很久,也許你很久沒見到這位老朋友了,可我很清楚,雨煙隻有在再熟悉不過的人前才會顯露出如此放鬆的狀態,從我進到大廳開始,它就能堂而皇之的在大名鼎鼎的人魚族麵前睡大覺,並且在和你對視時,絲毫不會避開傳說中那位克羅托夫人的眼睛,雨煙的眼睛中劃過什麼神態,每個神態又都代表著什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從你和我說第一句話起,我就作了一把賭注。”
我扭頭看著她充滿慌亂的眼神,可女王陛下畢竟還是女王陛下,她不可能因為我這麼小小幾句話就被全部拆穿她那辛苦偽裝至今的種種。我朝著那棵巨樹下走去,碩大的根莖延伸至土壤底下,一圈圈徘徊起來,中間露出的縫隙中,藏滿了一片又一片精細的沙子,而從我的肩膀上,我的頭頂和我的四周各處,依舊還有數不盡的金沙慢慢落下從天而降,從我這個角度望過去,每一塊角度,都折射著巨樹最頂層上方的空隙中隱隱約約透露下來的陽光。
“你說我會在這裏再度重生,但其實你並不是十分清楚我之前究竟都經曆過些什麼,你可能知道我死過兩次,並且重生過兩次,可你不知道,我在第二次重生之前,在鬼門關門口都遇見了誰,而我又是被誰給送回來的。”
克羅托夫人的眼瞳忽而緊縮了下,薄薄的兩片唇打了下冷戰,可卻久久不敢說出那兩個字,我隻好替她說出口,“沒錯,是死神,是死神把我送回來的,雖然我到現在還想不通,它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我想我總有一天會知道個中緣由的。”
“這怎麼可能?”瑪琪迪爾忽然開口到,緊張的情緒顯露無疑,我沒有功夫再去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