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卷 第四百九十二章(1 / 3)

新的太陽再次升上了帶著瑕疵的天空。

對於人類來說,黎明就意味著新生,黃昏就意味著死亡。

而對於血族來講,不論黎明還是黃昏,凡是太陽之所在,便均是罪惡的罷。

血族,一個靠著嗜血為生,而得以永恒的種族,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作為這個大地的主宰,享受著它該享受的一切。這所有的結果不僅是由於神代的傳承,也是因為人代的沒落。

一群沒落的人類之中,終於得以產生了一個新的世界,血族與人類並存,血腥的味道不斷蔓延,直至罪惡之城的每個角落,黑暗衍生著光明,而光明塑造著黑暗。人類之主和血族之主共享著這個世界,仿佛我們從未抵達,也仿佛他們從未消失。

傑克在昏暗的房間中睜開了眼,酒紅色的瞳孔在受到了清晨第一縷光線的照射後,輕柔的閉上再睜開,一切都是那麼平靜,還是和昨天早晨一樣,在醒來的同時,便可以感知到陽光所帶來的不美好。身為血族,陽光便是罪與惡的根源,遠不如黑夜在落幕時,所帶來的那般寧靜與安詳。

白晝,是所有新生事物的開端。

而傑克,痛恨新生事物。

當伊萊一如往常捧著那杯裝滿血色的高腳杯走進來後,發現傑克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窗邊,俯視著古堡外麵。聖吉爾斯堡,血族布魯赫的古堡之一。

“殿下,”伊萊輕輕將酒杯放在桌上,立在一旁等待傑克回應。窗外的日光照的正好很明顯,可以清晰的看見它在傑克的側臉上投下了一抹淡淡的金輝,而傑克那冷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龐上,竟然隱約可以瞥見細小的汗毛在金輝下閃耀的樣子。

“嗯。”傑克看見伊萊後淡淡的笑了一下,將杯子中的血液仰頭全部喝盡,而後輕輕搖晃著自己手中的高腳杯,若有所思道,“伊萊,你知道,我昨天在地牢那麼久,是在做什麼嗎?”

當傑克的輕輕說出了整句話,伊萊的瞳孔驀地放大,卻隻是緩緩緩緩低下頭,沉默半分後點了點頭。

傑克的目光隨即從杯子上移開,落到了伊萊的身上,那色彩中帶著的不僅是安靜,還有審問。

“殿下是去地牢中,強行打開了存放著上代陛下的柏棺,對嗎?”

伊萊說著,邊抬起了頭,就那樣毫無保留的望著對麵的人,他知道傑克絕對不會因此而責怪他,相反,他隱約覺得,傑克希望他自己能知道昨晚上在地牢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窗外日光打上了樹梢,流瀉下一股股金色的液體,迷宮花園在白晝的照耀下顯得搖曳生姿,僅是那半個園子的玫瑰,就足以令對麵瑪麗山上所有的植物與花朵黯然失色。

傑克又走近了一點落地的窗子,試圖讓自己的全身都陷入進光明下,從伊萊那邊看過去,傑克已然被金色鋪滿了全身。

“我在地牢打開了父親的柏棺,並且成功將他從沉睡中喚醒了。”

“殿下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呢?”

“一直以來,我至今為止全部的記憶中,始終有一塊是空白的,我想知道,那和我父親之間是不是有關聯。”

伊萊輕輕怔了一下,道:“其實殿下真正最想要知道的,是關於艾倫的那一塊記憶吧。”

提到艾倫兩個字,傑克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那酒紅色的瞳孔在金色的洗禮下漸漸褪色,成為了普通的黑暗,抖動的睫毛微顫,無神的盯著窗戶下迷宮花園中的玫瑰上。

“沒錯,我知道,從和艾倫第一次見麵起我就明白,我們兩個,之前是認識的,隻不過我始終想不起來那是什麼時候,又是在哪裏,這一年以來,我因為不敢確定,所以一直不敢輕易下定結論。”

“那麼殿下在地牢裏,最後是否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傑克似乎終於從無神的深淵中得以解脫,眸子慢慢溢出了光彩抬起,此時對麵瑪麗山上,呼嘯一聲巨大的黑鳥騰空飛起,哀鳴的聲音穿過了整條河流,來到了聖吉爾斯堡下。

傑克並沒有回答,伊萊知道,傑克已經完完全全沉浸在了那段回憶中,仿佛從地牢裏出來起,傑克的雙目中就始終蒙著這樣一層灰土,無法撫拭幹淨,而現在在陽光的直射下,那層灰土,正在慢慢消失。

“那個人類,對於殿下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伊萊的聲音輕柔到連自己都快要無法聽清,連帶著傑克一起,掉進了白晝的溫柔,傑克轉過頭,看著他好久,最後扯出一個再真實不過的微笑。

“對,他對於我來說,很重要。”

天空中淒厲的鳥仍舊哀戚的叫著,從瑪麗山的這頭到那頭,黑色的巨大的身體下,是環抱著偌大土壤的法國,而黑色的頭頂上,是一無遮攔,青色無雲的天。

從地牢的昨晚到充斥著新生的今晨,沉睡了半世紀的回憶,終於打開了久違生鏽的鎖。

傑克問起伊萊關於艾倫的事情,是在此三天之前。

三天時間,傑克將自己關在了聖吉爾斯裏,對外所宣稱的所謂身體不適,隻是明眼人看得見的幌子。

伊萊並不知道,傑克是怎麼了解到艾倫已經消失不見的事實的,隻是等他突然有一天就這麼問起來時,伊萊卻發現,自己已經是無從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要怎麼做,才能向他解釋清眼前的一切,可是冥冥之中的一絲直覺牽引著他本人,令他毫無懷疑的相信,傑克所了解的事實,並不比自己少。

那個人類,是他傑克一生都褪不去的殼。

伊萊看著傑克從存放著莫伊陛下柏棺的那條甬道上走來,令他略微震驚的是,傑克的臉色,似乎要比剛才前去見藍斯親王的臉色,要更差一些。有一點他是知道的,那就是自從他跟隨在殿下身邊起,就沒有見過殿下有去過陛下的柏棺之宮,可是這一次,他不僅親眼看見傑克從那裏出來,而一並從那過往的虛幻中所帶出來的,是他眼中深深壓製下來的眷戀。

伊萊本來想喚一聲,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從身旁走過的傑克身上帶著來自柏棺之宮的潮濕氣味,那是百年乃至千年沒有見過日光的陰暗地帶,沒有日光與月光的混沌與黑暗,任憑再轟烈的聖光,也再也無法照拂到那處的任何角落。

伊萊靜靜跟在傑克身後,他知道傑克今晚又不會歇息了,這三天以來一貫如此,就像是有做不完的公務纏身,傑克平靜的處理著政務的雙目下,是一場孕育著暴風雨的波濤大海。

“他是什麼時候走的。”突然,傑克這樣問到自己。走在甬道中的伊萊,想起了三天前的那晚,傑克曾這樣問自己。

他略微躊躇了一下,本就一直在思索著要如何向他彙報這件事的同時,卻不曾想傑克竟然自己提了出來,他很清楚,傑克在回到巴黎之前就一定已經得到了艾倫消失的情報,隻是他沒有想到,回到聖吉爾斯後的傑克,首先著手處理的是阿爾和藍斯親王的事情,而對於艾倫的事,則是絲毫未提。

仿佛是感覺到了伊萊的猶豫,傑克略微抬起眼目來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筆尖仍舊穩穩當當的落下在那張寫滿了文字的紙上,“怎麼,你連這個也不清楚嗎?”

雖然傑克隻是在繼續寫著自己的文件,可伊萊的後背卻已經薄薄滲出了一層霧汗,“不,臣不是這個意思。”

傑克忽然停下了筆,抬起頭來雙目一動不動望著他,曾有片刻的瞬間,伊萊在那裏麵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算了,沒事了,下去吧。”

傑克的背影在甬道之中被無限拉長,兩旁由晶石鑲嵌在石頭牆壁上的燭火正曳曳不斷的投影在他身上,或明或暗,或近或遠,一時之間,在傑克那裏得到了不一樣的色彩,反而變得越加模糊和重疊起來,以至於從一個燭火的影最終變為了三個燭火的影,不斷增大的燭光在伊萊眼前頭形成了一個暈開的光圈,將傑克的身影照射的越來越恍惚,令人無法完全睜開眼,就好像是淚眼朦朧般,透過著淚眼的光芒看向另外一個世界。

伊萊稍微眯了眯眼睛,想要試圖讓視線變得清晰可確起來,卻發現傑克已經走了很遠,而自己的腳步卻慢了下來,直到聽見傑克已經離開地牢的腳步聲,才發現自己已經停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已經不知多久。

在傑克踏出地牢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連心都舒了一口氣,這倒不是因為藍斯那邊的事情,而是之後的一切......他想了一下方才的事,眉眼頓時一沉,嘴角向下撇去,接著朝自己書房走去。

莫伊陛下的柏棺,猶記得上一次看見它時,還是自己登頂王位的前一夜。

時光就這樣沒有聲息的從自己身上溜走,可和悲哀的人類所不同,血族的殿下似乎永遠受著眾神的眷戀,所以即使過了百年甚至千年,還依舊能夠保持著少年時期那股青春的模樣。

傑克並不是有意想要來到柏棺之宮的,隻是他太久沒有來到地牢,在從藍斯的獄牢前離開時,不經意間繞過了一條遠路,可他早已忘記這條路便是通往柏棺之宮的唯一捷徑,直到走到了柏棺宮的門口,他才坐實了自己的憂慮。他一直逃避的,想要加以忘卻的地方,最終卻以這種形式出場。

等他立在了自己父皇的柏棺前時,心髒的跳動似乎能夠在一瞬內獲得了永恒,這股被他曾不眨一眼而舍棄的永恒,此時此刻,又再次卷土重來,看著此時正沉睡著自己父親的柏棺,他的內心不僅連一絲絲波動都蕩然無存,反而擁有的,是前所未有的釋懷與閑適。

他知道,是時候完成自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