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的大巫俯瞰腳下血色湧動,茫茫地彌漫開來,似要連整座山峰一並淹沒。苗丹縱聲狂笑:“陛下啊陛下,你也有今天!人都死到哪去了,還不奏樂,你們都沒看見嗎,黑袍傳人、巫皇陛下他老人家升天啦。哈哈!快舉哀樂,恭送陛下往生極樂世界啊,還等什麼……”
肆無忌憚的狂笑忽然中止,像被誰掐住了脖子。苗丹瞪圓了雙眼,那張英俊的不老容顏擰成一團——當他看到腳下千頃紅海仿佛自海底卷起漩渦,漫漫四溢的血色突然向中心暴縮。
本欲吞噬峰頂眾生的血海像是反被某頭雄踞其下的饕餮怪獸張口吞去。風生水起,無形血霧卷向萬劫不複的深淵之底,發出嘶嘶呼嘯。
鋪天蓋地的血魅巨影霎時消斂無蹤。鮮紅褪盡,喀念什光禿禿的岩地上顯露一個捧琴獨立的身軀。迷風依舊衣衫襤褸,渾身又是血又是泥,肮髒得不成模樣,這個衰邁不堪的老頭看上去不用人推他一根手指,自己也會隨時倒下死去。破衣爛衫罩住的雙肩如此消瘦單薄,簌簌發著抖,好像連一具七弦琴也再抱不動。
好瘦、好瘦的男人,怕是一股大風就能吹散了他……可他有一把脊梁,就算寸寸折斷……
也不討一句饒!
十年前一個姑娘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的、沉埋在心底的言語像一個睡不著的鬼魂,它從那黃土底下飛起來了,翩翩飛著舞著,繞在他耳畔。他聽到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孩她此刻就在他身邊,吐著冷香的氣息,如一條纏綿戀著人的小蛇,她那麼溫柔地,對他說——
吾愛。我知道世上雖有千千萬萬人,千千萬萬的人都不容許你和我在一起,你也不會彎一下腰。
他懷抱魔琴,向天仰起頭來。是的,他就是她心裏的那個男人,這樣脆弱、又這樣硬這樣冷的男人,一塊永不融化的冰,為了她,化作磐石。
老人深深吸氣,昂首吸盡漫天血海。擎天血魅巨影化在他瘦削的身體內,猶如一滴水融入大海,無聲無息。
“我要飲幹這血海,讓九天洪荒、十方諸佛都看到:我要你們收回戰神,把那個姑娘——還給我。”
他喃喃重複著自己雙腳踏上喀念什的第一寸土地、歸去來兮那一刻所說過的宣言。血魅已被他吸收淨盡,大巫十載製煉、天地萬年積鬱的噬人惡力恍如一杯重逢酒,當今夕良夜,紅燭下輕輕飲盡,它化作無邊歡喜,一聲我回來了,解了這蝕骨的相思毒。
血霧散去,星空複明。迷風向著天邊一襲踏著曙光而去的大紅袈裟稽首為禮。
“迷風恭祝大師回歸我佛蓮座之畔。望大師在天有靈,保佑這人世蒼生,再不要受戰火荼毒。他日輪回道上若有緣相遇,迷風記得尚欠大師一拳,那時再一並奉還。”
精壯的中年和尚身披袈裟,雙掌合什,含笑頜首還禮。隨即蹈虛飛升,再不回顧。波合羅的靈魂在星空中飄然遠去,消失了蹤影。他蜜棕色的容顏,眉心一顆朱砂痣清晰分明,莊嚴金剛麵此時是泯滅了所有痛苦仇恨,最後的一回首,一片大光明寶相慈悲普照,依稀疊印在地上那個造下滔天罪業、必墮無間地獄的妖巫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