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老朽果然親見先生由魔入佛。十載戰禍已了,今日大功告成,樓某此生不枉。”
苗丹既死,血瘴自行散去。夜空下黑白分明,東邊天際已湧起破曉晴雲。星群還未隱去,而青白曙色漫漫地亮起來,這般長夜,終於快要過完。
模糊動蕩的晨光照耀著遙遠的北鬥法陣,七根石柱之頂,七張猙獰的蠻荒圖騰。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是為世間至苦。
堅實柱基雕出蜿蜒鱗甲,柱身羽紋華美連綿永不到頭。北鬥大陣主死亡之力,縱使戰爭已結束,它們依然恪盡職守,牢牢鎖住陣內囚徒。七張神靈麵孔沐浴星光曙色中,在黑白交界處,高高地俯瞰著腳下抱琴垂首而跪的老人,和從光明結界中顯身的白袍劍仙。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結界散去後清光照見喀念什峰頂一眾緇衣比丘尼。慧泉師太率峨嵋派眾弟子還劍歸鞘,斂衣長跪於地誦起《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慈悲莊嚴的佛號聲中,超脫十年罪魂。
“你能看見彼岸的光明麼?青袂,你聽,他們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青袂,你聽見了嗎?”
老人遙望經文中天邊縷縷拜伏稽首、遁入輪回的冤魂,他看見眾鬼之中有個年輕婦人向比丘尼們一揖到地,滿臉血汙頓消,依然是張青春無瑕紅粉麵。她抱著周歲嬰靈回眸一笑,扭身消失在曙光中。
“都走了啊,都走了……隻剩下你和我,青袂啊。我不管諸天神佛,我隻知道倘若你還有一絲苦痛未歇,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安息。”長跪在地的妖巫居然像個善男信女般雙掌合什,口誦佛號,“觀自在菩薩,你開開眼,你看見這世上苦海無涯,縱然慈航有楫,隻怕難渡眾生。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迷風拜伏你座下,祈諸神明:我的女孩她還在痛,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菩提薩陀,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比丘尼眾的經文依然長誦未息。佛號聲中一襲白袍陡然揚臂,劍指妖魔。
白虹使厲聲喝道:“戰火已熄血海幹。就讓來的去、去的去——琴斷先生,老朽助你殺神!”
護住七派盟軍的結界既散,千百青鋒重行彙為一柄湛霜神劍。劍持白袍老者掌中,隨著一聲鶴唳飛劍出手,樓肇煌手中發出蒼茫劍氣,龍吟嘯天,越過數裏距離向北鬥法陣中被困的血龍鷲直插而至。
那道闊大光明如長虹投海,蜀山蘊天閣首座長老傾盡全力,這一擊以不可逆轉的威勢朝著那頭十年來欠下血海般孽債的食人魔獸斬去。
北鬥陣中戰神昂首嚎呼,迦羅那迦在白虹使衝天劍氣下似也感到末日降臨,十六丈巨蟒長軀瘋狂甩動,深插入體的鋼管紛紛折斷,刺透妖獸肺腑。密鱗叢生的頭顱撞擊著七根法柱,那妖魔咆哮衝霄,通紅魔眼淌下雙行血淚——
劍鋒破空更不回轉,長逾三丈的一道殺氣如霜雪無情,通明光耀輝映九霄,朝血龍鷲心口筆直刺下。
殺神救人——此誓必見!
劍鋒入肉的悶聲輕輕響起。雖隻是低沉的一下破裂之聲,卻令白虹使登時呆在當地。
蜀山長老雙手猶持劍訣,直愣愣地瞅著那個衝入北鬥陣中的小小人影。染滿鮮血的破衣飄飄拂動,那人影隨劍氣飛身而起,人比劍去得快。
在飛劍向血龍鷲刺下的一刹,他斜刺裏衝出,擋在那龐然大物之前。半空裏回身撥弦,一道黑暗光弧隨手發出,輕輕擊在毫無防備的樓肇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