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頓地踱到小婉瀅身邊,想伸手輕撫一下她微亂的發,卻在剛抬手之際,見到了她微啟的雙唇。
櫻色的唇瓣顫顫微微地抖動著,似乎想要表達些什麼。我有些遲疑,卻還是敵不過自己內心的好奇,終是俯下了身,將自己的耳朵,湊到小婉瀅的嘴邊,想知道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爹爹……”
真好,她就連在睡夢中,都一直叫著我。
隻是,小婉瀅,夢境中的你,見到的究竟是他,還是我?沉睡中的你,究竟是十年前的你,還是早已不認識我的你?
我保持著很是累人的俯身動作,許久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有要事要辦。
於是,我忍著腰間因長時間的靜止而產生的僵硬感,費力地直起了身子,重複著之前未做完的動作。
然而當我再次抬手伸向小婉瀅的時候,我還是一如剛才那般地遲疑了。
如果不是切身體會,沒有人會知道我此時內心的矛盾與痛苦!
小婉瀅,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我閉上眼,不再看她足以令我彌足深陷的容顏,緊咬著牙,一把撩開了小婉瀅左臂的袖子,動作之快,容不得自己有半分的猶豫,隻為了完全切斷自己的退路,不再讓自己有時間可以後悔和三思。
事已至此,終於到了親眼驗證的最終階段了。可是情況更是糟糕了,我完全不敢睜開眼。
我的牙,狠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我能感覺到下唇已被我幾乎已與人類無異的兩顆獠牙,穿透了唇角的皮膚,口中,舌尖上,也已經****到了自己鮮血的甘甜。但我,終是狠不下心睜開眼來。
“要不……還是算了吧?!”
我知道臨陣退縮是有多可恥,但是現在,我完全不介意讓自己成為一名可恥的逃兵。
我緊閉著雙眼向後退了一步,卻忘了小婉瀅的衣袖,還正被我緊緊地拽在手中。於是,接下來就發生了這樣不可逆轉的一幕。
“不要走——爹爹!”
小婉瀅暫時性地失了視覺、聽覺和嗅覺等,但身體的本能反應完全不會受到影響。我的後退,理所當然地牽動了小婉瀅的臂。所以,她也出於本能地一把抓住了欲圖逃離的我。
我本可以甩開她一走了之,然而我卻忽略了一點,感性的本能反應,本身就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這樣簡簡單單的五個字,竟然會在我的心頭激起了千層浪,這一刻,我的腦子,徹底地空白了,唯一還能控製身體做出來的反應,便是快速地睜開了眼,反手一把回握住小婉瀅冰涼的小手,情緒激動地回了一句:“不走,爹爹就在這兒,不會離開你!”
這之後,周遭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我可以說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某種意義上的釋然嗎?
當我見到小婉瀅裸露在外的玉臂,當我來回翻看三次後仍沒發現那個狐形印記,當我確定下來自己要找的人竟也不是她之後,我也疲憊不堪地跌倒在地,與小婉瀅頭靠著頭,臉貼著臉,雙腳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伸去,以與她相同的姿勢躺著,再提不出力氣供自己動彈。
正如我所言,我的心情,竟有一種說不出緣由的釋然。
但是當我靜下心來,整理了一下思緒,我發現,或許自己打從心底裏,並不希望小婉瀅會是“她”。
我看了“她”一千年,同時也為“她”心痛了一千年,我無法想象,如果是我的小婉瀅正在接受這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的夙世詛咒,她該是要有多堅強,才會在這無盡的絕望中一次次地受煎熬!
還有,我也無法想象,如果我的小婉瀅是“她”,那我該要如何讓現在的小婉瀅,愛上現在的這個我?她的心裏,可是隻有她的“爹爹”一人啊!
所以……
不是就不是吧,至少以上這些個令人煩躁的問題,便不再需要我去思考。要知道,上述的任何一種,隻需略微的揣度,就足以令我徹底崩潰!
現在這樣也好,我的處境,也足夠明確了——除了秦雪鳶和小婉瀅,無月樓再無其他幸存者,也就是說,與我命運相連的那個她,到底還是先我一步去了。現在的我,要麼,在賭約生效之前,自我了斷;要麼,苟延殘喘、及時行樂,盡可能讓自己快樂地度過為期三年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