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軍形貌雖然邋遢,但談吐卻並非一味粗俗鄙陋,細問才知,他年少時也讀過幾年私塾,當了兵後無書可看,枕邊物也換成了刀槍劍戟,人自然也變得粗獷起來,說起話來文中帶武,據引詩句典故難免有所紕漏。偏偏劉文炳是個書生脾氣,錙銖必較,撞到偏差處當即爭辯起來,兩個人一莊一諧,平添幾分樂趣。
那姓吳的配軍自忖是犯科之人,起初少言寡語,見幾人談笑,隻作壁上觀,可酒酣之後便不再矜持,終於談起了身世。原來他名叫吳海,隻因看不慣惡霸橫行鄉裏,欺辱婦孺老幼,一怒之下便給殺了。鬧市殺人本是死罪,卻因同鄉上下聯名上書,向衙門投了萬人狀,家中也花了大把銀兩打點,方伯深感其誠,這才從輕發落,刺配到了延州。
幾人得知這吳配軍也是個行俠仗義的人物,不但不因他刺配之身而鄙夷,反而刮目相看。
五人中,吳海年歲僅在曲老軍之下,雁淩峰、劉瀟、劉文炳依次為序,此刻稱兄道弟之後,彼此間更覺熟稔。
劉瀟還未盡興,正要再點些酒水,忽聽鍾鼓聲起,一慢一快連響六聲,方知已是落更天。一問酒保才知,城內宵禁是一更三點,如今戰事緊張,時常提早擂響閉門鼓,若是再有人遊街走動,多半以西夏國細作的罪名論處。話才說完,果真便聽閉門鼓咚咚擂響,緊促猶如戰鼓。
五人不敢耽擱,隻怕犯夜難以向劉虞侯交代,劉瀟結算了酒帳後,一行人匆匆趕回宿處,向劉虞侯回稟之後,借著酒勁倒頭便睡。
雁淩峰幾天以來牙痛及腮,右邊臉頰上諸穴俱痛,牙齦如脹如裂,白晝尚且不覺厲害,可一到夜裏,疼痛便銷魂奪魄,難以忍受。萬龍铖為他置辦了幾隻毛刷,用膏油清潔之後,疼痛雖有減緩,可他疼痛之餘想起諸多心事,尤是想到宋氏父子的冤屈,更覺痛上加痛,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老軍得知後,讓他從右側第一顆門牙數起,向舌根方向數到最後一顆,共有八顆,心中便已了然,告訴他這是曆事成年,長了智齒,恰巧趕上心火上
湧,牙齦發了炎症,以至如此疼痛。又教他按壓頜骨與太陽穴,牙痛自會消減。
雁淩峰依言而行,他認穴精準,將右側臉頰上諸處穴位按壓了千百遍後,疼痛果然消解大半。再聽窗外鼓聲,竟已是二更天了。
正要入睡,但聞吳海鼾聲時有時無,不禁心煩意亂,輾轉難眠,思緒如順水推舟,自然而然落到念雪身上,是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也不知她在青城山中,此時此刻會不會也在思念自己,或者正如她當日所說,從此緣分已盡,當是形同陌路,再無牽掛。
想到此處鼻尖一酸,淚水又要奪眶而出。可低頭時看到慘淡月色中新發的這身軍服,驀然想到自己既已長了智齒,便已到了成人知事的年紀,怎能遇事則泣,這般沒有出息。心念及此,便咬緊牙關忍住淚水,默默承受。
約摸二更二點時刻,忽聽窗外傳來雞鳴聲。吳海一個激靈坐起身子,忙問幾人聽到與否,俗話說“一更火、二更賊”,這二更天雞叫,必有賊人出沒。他為人魯莽卻不是正直,當即要出門看個究竟,卻被老軍攔下。老軍說捉拿賊人自有官差去辦,士卒若是無故犯夜,必遭嚴懲,何況還是配軍。吳海聽了自忖在理,便打消了多管閑事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