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意及此,眾人已知這張元的來意,正是要故作間隙,動搖軍心。時至今日,張元、吳昊二人在宋朝屢試不第,化名元、昊之後轉投西夏,為番主元昊出謀劃策之事,天下間已鮮有人不知;不過也隻知這二人是陝西華陰人士,表字不詳。
狄青為人忠正,正如他的表字“漢臣”一般,意在永為漢家之臣,豈能受旁人三言兩語蠱惑,便朝秦暮楚有所動搖。出於禮數,他靜心聽張元說罷,揚聲回道:“張公也是漢人,更是西北人,為何幫著黨項出謀劃策,侵擾同族百姓?莫非隻為宣泄你心中才幹?漢臣一介武夫,卻也記得儒家有語: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胡漢並非不可兩立,閣下若能以一身才華輔佐夏主,使得一方安寧富足,也可流芳千古,施展抱負,何故助紂為虐,以兵戎之爭來彰顯大略!”
眾軍士聽狄青反唇相譏,皆覺揚眉吐氣,紛紛讚頌狄將軍文武雙全,喝彩聲中,有好事者竟隱忍不住發泄對張元投敵叛國的憤慨,指責謾罵聲不絕於耳。
張元恃才傲物,高自標持,他陳說已畢,聽狄青嚴詞拒卻,絕不委屈求全,再做勸說,高聲笑道:“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知音之人不是聽笛聲,而是明心聲。不識我心聲者,多說無益。笛聲為鑒,破寨之時片甲不留!”說罷此話笛音又起,崢嶸險峻,催人肺腑,卻是漸行漸遠。
春節過後,夏軍攻勢略有起色,黨項騎兵不分晝夜,隔三岔五地攻打一陣,卻多是在營前一箭之地止步。雁淩峰根據狄青假麵一事,與石元孫等將領商議,在營中找出七八名劍術高手,鍛造了七八張黃銅麵具,等夏軍進攻時,這七八人與狄青同樣裝扮,一齊出寨迎戰。狄青雖來延州不久,但能征善戰,威名早已傳遍西北,夏軍見了他的黃銅鬼麵,人人自危,這時得見一眾“狄青”出戰,如見戰神下凡,皆是聞風喪膽,不戰自潰。
然而夏軍對保安軍雖久攻難下,卻並無退兵之意。石元孫等將領憑此種種跡象斷定,夏軍佯攻保安軍定是在牽製兵力,主攻金明寨方向已成定局,隻是夏軍將路途阻絕,保安軍中連派幾撥細作出營打探消息,十之七八闖不出圍困,僥幸闖出去的人也無法再折返回來。
不知不覺間,正月十五便悄然來臨,若不是雲開月出,一輪皎潔明月掛在當頭,想必誰也無心理會,今日已是上元佳節。雁淩峰連日裏思念念雪,思念故土,已至本已長出的四顆智齒又犯了炎症,他無所寄托,便拿來老軍以前做裁縫活兒用的刻刀,尋了一根成形的柳木根,念著念雪的身段容貌,閑時剞劂,在老軍指點下,七八日下來刀功已頗有長進,木刻人物也初見端倪。他白日裏精雕細琢,寒夜難眠時,便將木人緊緊擁在懷中,隱忍悲泣之聲,常常涕泗橫流,直至天明。
石元孫與狄青商議,絕不肯再與世隔絕,做無頭蒼蠅,翌日午後,便將雁淩峰與劉瀟叫入帳內,打算讓二人連夜闖出圍困,去金明寨、延州城方向一探虛實。
二人領命之後回帳備戰,磨劍擦弓,勁裝結束,又去馬廄挑選了兩匹上好戰馬,飽餐之後,一切準備就緒,隻等著天色轉暗。
可申時未過,忽聽戰鼓聲轟隆大作,便知夏軍又來攻城。經過這一個月的圍困,保安軍眾將士對此習以為常,顧及兵力折損,已將陣線移回到寨堡之內。這日下午正輪到新軍營守城,新軍營中多是羌人與鄉兵,本就勇武彪悍,此時已磨練成一隻精銳之師,大可依據地勢獨當一麵。
雁淩峰與劉瀟雖有任務在身,卻絕不願坐觀成敗,慌忙來到城頭備戰,但見數百步外西夏軍馬狂飆突進,背著血紅色的夕陽飛馳過來,可細看才知,這一陣人數並不多,隻有百餘騎而已。百餘騎兵想要攻城?當真是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