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見他散氣收功,雖不懂習武與修道兩者間煉氣的法門有何差異,卻明白他必是遇到了瓶頸,勸導道:“佛家禪宗有雲: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老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施主先潛心靜氣,玄功非一時可成,切記禪定二字。”
又道:“大小周天之法與各家氣功法門無異,皆是將真氣沿經絡諸穴遊走,可這九星九穴之間相去甚遠,走位變化也頗為繁複,你須將大小周天運轉純熟,做到無心自通,然後心無旁騖,凝神運氣於九穴,切記,一念及委中,便是委中,一念及雲中,便是雲中。氣由心轉,不必經由脈絡,意隨念動,切勿計較緩急。”
雁淩峰經他詳加點撥,受益匪淺,當下重新吐納,氣沉丹田,遵循“氣由心轉,意隨念動”的囑托,念起即覺,覺之即無,仿佛真已初嚐禪定滋味,一試之下,氣息果真出離關元,達至委中,繼而出乾宮入於兌宮,達至右腋窩下的大包穴,隨即出兌入艮,進入左膝委中。
禪心一定,原本無念無相,心無住所,可他初成玄功妙法,難免欣然大喜,得意忘形,怎料意念一破,禪境幻滅,丹田一起化為虛無,一時間難以凝聚。
希音見他喜形於色,問道:“不知入了哪一宮?”
雁淩峰聽然道:“正要入離宮百會穴,卻分了心。不過多謝道長指點,弟子已明白了此中真諦。”
希音見他區區幾次嚐試便有如此精進,隻以為天下間習武之人皆是這般靈通聰慧,沉聲道:“看來這果真是一門武學,不知能否殺人,若是真可傷人性命,貧道當引以為戒。”
雁淩峰聽他好端端地又無中生有,自尋煩惱,終於忍不住說道:“道長方才說天下武學‘未曾殺人,先傷己身’,弟子卻不敢苟同。弟子以為武學與人皆有善惡之分,其異盡在人心。有些武功的確充盈暴戾之氣,修煉者多為害人利己,這是不假,但三宗武學中,習練氣功的本源卻皆是強健體魄,隻要人心向善,修煉來的真氣也無不是正義之氣,縱然有些功法可傷人性命,卻是習武者為求自保,或是逞強扶弱,匡扶正義。便如佛法有大乘小乘之分,小乘修戒定慧三學,為求度己,大乘修六度之法,以求普度眾生。世人多瞧不起武夫赤佬,可我大宋雖社稷開明,卻絕非太平盛世,如今邊患又起,我輩不求功名成於亂世,也不願空生七尺之軀,而坐看惡徒欺弱淩善!若是舉國上下千萬男兒無一人尚武,這江山社稷,萬千百姓,又如何保全!”
他口若懸河一氣嗬成,說到最後竟義憤填膺,正因想起了吳、劉兩位生死兄弟與三川口一戰中陣亡的萬千將士,想起當世之中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士農工商,清高如僧道文士,卑賤如優伶妓女,無不對武人將卒鄙夷詆毀,當真痛心疾首。可滿腔義氣宣泄殆盡,思緒稍稍平緩,隻怕希音心生不悅,正要婉轉話鋒,卻見希音麵色蒼白,兩隻手掌從膝頭滑落下來,仿佛被抽空了三魂七魄,頹然道:“我在深山獨修行,哪管世人火上冰。一念雖可成佛,可是有是無,獨在我一念之間,這世間萬千生靈,困苦又如何解脫呢?”
雁淩峰即覺可氣,又覺可笑,實在想不通這些參禪悟道之人腦袋裏究竟灌了多少漿糊,忽然想起在相州時遇到王安石與那位禪師對坐參禪的場景,禪思頓如湧泉,釋疑道:“弟子曾遇到過一位高僧,大乘小乘佛法無不精深,他說兩者相得益彰,並非水火不容。佛家有語:‘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聖解。’隻要禪心在,大千世界,身心內外,無處不是禪機。道長何不依此法,既求本心解脫,又可布施於他人,行止隨心所欲,便如《老子》有雲: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以心傳心,見性成佛,又何必在這個‘空’字上加一隻枷鎖,而受這有形之空的羈絆,且不如萬法自然來得灑脫。便如道長傳授弟子這氣功心訣——氣由心轉,意隨念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