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異地求學(1 / 1)

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父親喝醉了。醉酒的父親一直念叨說,生活到了一定的時候便不是自己在過著了,它按已經形成的慣性,自己產生能量,胡亂地塗抹著加速的潤滑劑,拖著我們無論疲倦還是亢奮的身體,自顧自地飛速行進,當一個人懂了生活的身不由己,就沒有了希望,隻是被動地生存,不會再期待什麼。父親說著的時候會眼含淚水,我想我是懂他的,我和藍雨雖然是她的孩子,但如今支撐他的,隻是義務而已。愛在強大的絕望和義務麵前,隻是很小的一粒石子,走著走著就埋進了路邊的厚泥土裏。他很累。一個人扮演著紛繁的各種角色,睡眠很少,每天在夜燈下備多個學校的課程,所以那些年,他蒼老得很快,蒼老卻仿佛剛好是如了他的願。

對新生活的期待讓我內心雀躍了很久,盡管新的生活於我來說,隻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下一段一個人的生活,內心卻知道自己渴望新的體驗。因為離家太遠,個性孤僻恐於與同學無法一起生活起居,我在學校旁邊租了民居住。很小的小閣樓,有一扇三角形的小窗戶,深棕色的木質地板粗糙沒有光澤,年份已久的建築。每天早上,閣樓上的鴿子發出嗡嗡的響聲一齊飛向依舊暗黑潮濕的天空,這個城市總是陰雨連綿,衣服晾不幹,有一股刺鼻的異味。床尾的地方也在連續下了一周雨之後開始滴滴答答漏起雨來,四周牆壁黃得發黑,生出墨綠色的黴菌。可是,我依舊過得很愉悅,每天上課,吃飯,開著電風扇裹著被子試圖讓屋子變得幹燥一點。第二個月的時候,我用攢下來的錢買了牆漆,忙碌了一個晚上把暗黑的牆壁刷成了淡黃色,頓時覺得心情跟雨後的天空和鴿群一起歡快了起來。

班上同學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穿好看的衣服,吃進口的零食,說話很大聲並且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每天放學以後校門口都排著一列長長的名車來接學生回家。他們在一起有很多話題,聊明星八卦,時裝名牌,出國旅遊見聞這些。我從來插不上話,也不渴望加入其中,下課的時間我總是在學習,像小學時候一樣,以忙碌來掩蓋自己社交和感情的匱乏。結果就是第一學年結束的時候,我的成績排在年級第一的位置,並且第二名離我還差很多。就因為這件事在學校有了名氣,老師開始把我作為重點培養對象,給我更多的學習任務。第二學年我成了這個班的班長,這讓我異乎尋常地緊張和害怕,我從不自卑,同時也不自信。

那天早上班主任宣布,藍朵將作為我們班的新班長幫助大家的學習,大家歡迎藍朵說幾句話吧。

掌聲稀稀拉拉響了一小陣,我木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前任班長是一個官員的女兒,長得臉尖,清瘦,一雙快要飛起來的丹鳳眼,整個人看上去凶惡無比。她從我的斜前方回過頭來,瞪著眼睛看著我,鼻子裏發出不屑的哼聲。我小心翼翼地躲開她的目光,低下頭,望著自己瑟瑟發抖拉著衣服角的雙手。整個空氣仿佛凝結在了一起,尷尬並且無望。坐在旁邊的男生突然伸過手來在課桌下麵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包裹著我的冰涼的手,然後拍拍我的手背,悄聲說:去吧,你可以的。

鼓舞來得恰到好處,我需要的也就是這樣了吧。有一個聲音說我可以,我就可以的。站在講台上我沒有絲毫緊張。回到座位以後,我第一次轉過頭認真看了坐在我旁邊半年的男生。

他是差生。這是我對他僅有的印象。我同桌的位置一半的時間有人,一半的時間沒有人。他經常會不來上課,也時常被老師罰站在進門的地方。好容易坐下來上課了,也是到頭開始呼呼大睡。正如此刻的他,在我短暫的五分鍾演講回來以後,他就已經陷入了睡眠。這個陰鬱城市難得的陽光擁擠著跑了進來,柔和的暖陽照在他的臉上,睫毛變成體態輕盈纖長的蝴蝶,眉毛濃黑如墨,嘴唇很薄,有初熟櫻桃的顏色。皮膚也很薄,在陽光下如同透明。是好看的男生。一眼就可以看見他生活的安逸和嬌慣,連睡覺都滿滿的安全感,對我眼神長久而暴烈地侵犯絲毫沒有感覺。一直看著他的那個早上,我回到了很小的時候,幼小時候山坡上開滿的茶花,午後竹林新發出了幼嫩的綠芽,母親膝蓋上的實木封麵相簿閃爍著清冷質感的強光。

內心的悸動開始肆虐蔓延開來。像極了河裏麵的水草,纏繞滋長,滋長纏繞。

每個晚上我都趴在小閣樓的三角形窗戶上麵開始想念,想念那張給我依舊年輕卻早已幹枯的心注入活泉的臉龐。月光下被他緊握過的雙手閃耀著森白的光,骨節小巧,皮膚像透明的一樣。屋頂早已棲息的鴿子的身體裏不時傳出沉悶但溫暖安全的聲響。我在月光撒滿的屋子裏跟自己跳了一支舞。

總是以為愛很困難,也總是會告訴自己我的愛已經用盡或者夭折在冬天的懷抱裏。總是這樣,我們都喜歡說這些話讓自己看起來很難過,難過在那個時候成了一種自欺欺人的氣質。始終以為平淡的生活,父親影響下凜冽的感情對待方式,驟然冷淡長久寂靜的心不會再有任何大的情感波動,現在卻像夏日的藤蔓,瘋長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