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雜說(2 / 3)

張綠漾咦了一聲:“這倒真是有點奇怪,那主仆倆一向秤不離砣。”

“說到這奴婢想起來了,前些天奴婢曾看到尚墜一個人往林苑裏去。”

“什麼時候?”

“大約是亥時之初。”

又是一樁奇怪的事,張綠漾沉思,那丫頭大晚上一個人去林苑做什麼?

此時的浣珠閣裏,夏閑娉一臉陰雲密布。

昭緹小心翼翼地偷窺她一眼,自覺最好還是別再繼續提白世非在疏月庭過夜之事,便改口道:“小姐,奴婢還打聽到另一件事,原來三管家是白老夫人的陪嫁侍女,曾許配出去,後來成了寡婦才再回白府來。”

夏閑娉蹙眉:“這麼說來——她是看著白公子長大的了?”

“聽說在老夫人生前,她一直把白公子當做自己的親生兒似的對待,公子小時家教極嚴,一天裏吃多少箸菜、吮幾塊糖白老爺都有規定,那商管家看得心疼,常趁白老爺不在時偷偷給公子拿好吃的,為此還挨了白老爺好幾回責罰。”

“我知道了。”夏閑娉聽到這,心裏有了想法。

她嫁進白府已月餘,可日常便想見白世非一麵也十分艱難,他要麼外出不歸,要麼就算人在府裏,每日也至少花三四個時辰和管事們議事,入夜之後她更是無法可施,第一樓不允女色入內。

唯一僅在用膳之時她能見著他,可是隻要她喚得親昵些,他麵上雖然微笑依舊,邵印卻會私下來找,說法師曾經一再囑咐,夫妻之間的昵稱會有損他的命盤,所以府裏隻能稱他公子。

這說法一度讓她愕然,開始也曾疑心他是針對她,但後來一看晏迎眉確實從不喚他夫君,無可奈何之下她也隻好順應府規。

其餘時候,就算她好不容易逮到一兩次機會與他偶遇,可還沒等走近他身邊,張綠漾忽然就會從旁邊躥出,扯著他的袖子直叫“世非哥哥”,讓她上前也不是,退後也不是,站在原地尷尬不已。

由此,到目前為止她還不曾與他單獨相處過,事情超出了原先的預計而變得十分棘手,有時也讓她備感挫折,為他費盡萬般心思,卻始終得不到他一點眷顧。

“二夫人。”門外小婢進來道,“門房那的小廝領來兩位姑娘,說是從二夫人家裏過來的。”

“叫她們進來。”

不一會兒,兩個身穿素裙的丫鬟帶著一位家仆入內,喜盈盈地向夏閑娉行禮,為首那個丫鬟說道,“小姐,夫人知道奴婢們今日過府,特地又差廚子做了些新式糕點,讓奴婢們帶來給小姐嚐嚐鮮。”說罷側頭朝挽著籃子的家仆努努嘴。

那仆人自進門便跟在兩個丫鬟身後,且一直低垂著首,是故夏閑娉沒怎麼留意他,而今見丫鬟臉色異樣,她皺了皺眉,漫不經心地往那丫鬟身後瞥去,這一眼卻讓她從座位裏倏然起立,當即把閑雜人等全遣出屋去。

那仆人終於抬起頭來,夏閑娉屈膝請安:“小女子見過周大人。”

周晉定睛看著她,靜無波瀾地道:“夏小姐別來無恙?”

“托賴,不知周大人此次親自前來,可是太後有所吩咐?”

周晉也不多話,從袖中抽出劉娥手書,夏閑娉閱罷,在他轉過身去燃燭的瞬間,她的神色有絲不定。

周晉把紙箋當場焚毀,淡聲道:“夏小姐如有所獲,務必盡快告知周某。”

“閑娉明白。”當下把昭緹喚進來,將人再送出府去。

接下來的幾日,白世非寢於疏月庭一事仿佛隻是曇花一夢,那夜過後他便恢複了原狀,仍隻宿在第一樓。尚墜依然跟著晏迎眉在府中各廳堂偶爾出入,隻除了地位較高的仆人們在遇見兩人時,神色之間顯得比從前更加恭謹,府裏其他一切盡皆如常。

至於夏閑娉,則三不五時帶著精致果點往商雪娥房裏跑,既乖巧又恭敬,直把商雪娥當長輩似的早晚請安,不但出手闊綽,和昭緹唱起雙簧來更把商氏哄得樂不可支,逢人便說白世非討的妻房裏就數這位最淑德賢良。

這日晚膳後不久,當白鏡入稟,商雪娥請白世非去一趟時,他仿佛並不覺得訝異,隻是微微笑了笑,便往商氏寢居而去。

一見白世非出現在自個院子的門口,商雪娥即刻堆起滿臉笑顏,忙不迭吩咐“快給公子上茶!”一邊把他往上位讓去。

“雪姨找我有事?”白世非笑問,也不客氣,在正中的交椅落座。

“也沒什麼要緊事,好久沒見著公子的麵了,怪想念的。”

白世非一笑:“怪我最近忙得分不開身,對雪姨疏了問候。”

“公子這是哪兒的話。”商雪娥賠著笑,自個兒心裏再清楚不過,是因她早前逾越本分,擅自促成尚墜和丁善名定親一事,犯了白世非的諱,從那之後他便對她冷淡疏離多了。

麵對商雪娥欲言又止的惴惴不安,白世非笑著垂了垂睫,不用邵印報告他也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她異常識趣而收斂,不但再不敢管事,樣樣皆向邵印或鄧達園請示,便連日常說話也謹慎得很,仿佛生怕讓他察覺她存在於府裏似的。

也難為她了。

白世非原本就微淺的笑容轉向輕淡:“抽空把那紙婚書拿給我罷。”

商雪娥一聽這口風隱約似再不計前嫌,不由得大喜過望,急巴巴應道:“是,是,我趕明兒就給公子取來。”心頭重壓已久的大石終於落了地,她長鬆口氣,一雙眼睛往白世非臉上端詳,“二夫人說公子近來瘦了些,讓我仔細看看。”

話聲剛落,門口已走進來一道嬌嫋身影。

“雪姨。”夏閑娉軟喚,然後蘊情雙目才斜挑向白世非,“真巧,公子這會兒也在呢。”

白世非含笑看著她:“是很巧。”

“二夫人也來了?快請坐!”商雪娥笑吟吟地招呼她在白世非旁邊坐下。

“我家裏人從南邊帶回時新果子,今兒給我送來一些,我拿幾個來給雪姨嚐嚐。”夏閑娉接過昭緹手中的藤籃,從裏取出幾簇新鮮的荔枝,分別擺放在白世非和商雪娥座旁的案桌上。

“二夫人真有心。”商雪娥歎道,“不僅臉蛋兒長得那叫國色天香,德行也是兼而備之,像二夫人這般好女子,上天偏生便宜了我們公子,按我說,公子你的福氣可真不小哪!”

白世非笑容無改,深深看了一眼夏閑娉:“雪姨說的是,娶到二夫人,誰說不是我福氣好?”

明明他俊美臉上笑容濃鬱得很,那一眼卻讓夏閑娉沒來由地心頭一慌,她趕緊剝了顆荔枝,纖纖玉指輕掂著遞到白世非麵前:“公子爺。”

“謝二夫人。”白世非從善如流,接過後卻斜斜地一傾身,把荔枝塞進毫無防備的商雪娥嘴裏,“雪姨你先吃。”

商雪娥捂著嘴,指著他“唔唔”怪叫連聲,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出話來,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這孩子!”

夏閑娉與昭緹被逗得撲哧一笑。

這時白鏡走進來:“公子,二總管請您往書房一趟。”

“什麼事?”白世非起身,隻不過是往那裏隨意一站,卻見俊容安雅,修身飄逸,白衣長袖拂過錦裳,他曼聲道,“雪姨,二夫人,你們先慢聊。”說罷人已流星般走了出去,隻餘房內人一起癡癡望著他的背影。

去遠後,白鏡才嘿嘿笑道:“小的沒叫晚吧?”

白世非瞥他一眼:“我本來想,若你等她剝好第二顆才開口,我就能扣你一個月糧餉了。”

“公子你好狠心!”白鏡叫屈,又回頭望了望,“三管家好像被二夫人哄得七葷八素了。”

白世非笑起來:“你別小看雪姨,她跟在我娘身邊長達三十年。”雖然好貪些蠅頭小利,為人卻機巧不過,對於府中的種種厲害關係,隻怕她掂量得比誰都清楚。

回到第一樓前,白世非頓住腳步。

“那些給二夫人送東西來的夏家人,以後留意一下。”說罷沒有進入垂花門,卻往右邊石徑行去。

白鏡識趣地沒有再跟上去,然而在他轉身進入第一樓後,從遠處一棵大樹後走出一道身影,四周望望無人,迅速奔向右邊石徑,眨眼已沒入一人高的花叢掩映中。

無月之夜,暗黑迷離。

當白世非悄然在涼亭裏坐下時,孤清笛音的第一縷剛好劃過微風中浮動的空氣,湖水無光無色,似亦在靜靜傾聽。

閑餐適日昌

“被你氣死了!”張綠漾狠狠敲了莫言幾下響頭。

“嗚嗚嗚……”莫言痛得亂叫,捂著腦袋抱屈,“奴婢真不是故意的!跟到岔路口時不知怎地摔了一跤,爬起來已經不見了公子,不清楚他往哪條路去了,大半夜那林子黑幽幽的,奴婢一個人也不敢再往裏走……”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下次本小姐親自出馬!”張綠漾怒瞪莫言一眼,轉頭看向窗外,碧空如洗,白雲遮日,不覺出了會兒神,爾後被莫言的走動驚醒,微微煩躁道,“日日在這府裏待著,除了睡便是吃,悶死人了。”說罷起身,領著丫鬟出了房。

張綠漾到達膳廳時,夏閑娉已然在座。

當著一眾下人的麵,兩人盡管口不對心,也還是照例假笑一回,昭緹和莫言則是給對方的主子請安後就都撇過頭去,互不理睬,不多會兒,晏迎眉也偕尚墜而來,三位夫人又敷衍地虛笑若幹。

尚墜同樣不與昭緹及莫言打交道,隻安靜地站定在晏迎眉身後不遠。

待得莊鋒璿入席,沒等白世非出現,邵印已吩咐上菜。

夏閑娉和張綠漾幾乎異口同聲,“公子又出去了?”

“公子沒出門,隻是吩咐今兒在第一樓用膳,不過來了。”

聞言晏迎眉與莊鋒璿極快地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

那位白公子原本就一個月裏難得在府中用幾回膳,然而自從上次縱容了張綠漾的嬉鬧後,許多時他還沒吃幾口,就有佳人端酒布菜,他受也不是拒也不是,總尷尬不已。

而今與尚墜才剛有所好轉,想來是不欲再節外生枝。

張綠漾懊惱地嘟了嘟嘴,夏閑娉則掩飾不住臉上的失望,在商雪娥的刻意安排下,雖然她與白世非見麵時依然還隻寥寥數語,但感覺已不那麼疏離,本想午間找機會和他再親近一點,誰料他不來了。

一個吃得索然無味,一個暗藏心思,另兩人聲色不動,餐桌上一時寂靜無聲。

這時白鏡卻來了:“大管家,公子說再添碗三脆羹。”

邵印一怔,這餐桌上的菜式不是早給第一樓都依樣送去了嗎?困惑中轉首,不經意迎上晏迎眉投過來別有含義的帶笑眼波,他在刹那間明白過來,關於三脆羹,這膳廳裏曾經上演過一場公子逗美婢的好戲。

接過小廝盛好的湯碗,邵印自然而然把托盤遞給旁邊的尚墜,低聲道:“墜姑娘,我這邊兒脫不開身,你代我走一趟可好?”

不料這話卻被耳尖的夏閑娉聽見了,她忽地從座位上站起,嬌笑道:“大管家也真是的,迎眉姐姐還在用膳呢,你怎麼就勞駕起尚姑娘來了,還是我給公子送去罷。”說完便自行從尚墜手裏端走托盤。

下一刻夏閑娉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與那天莫言叫尚墜做事時一樣,廳裏的仆人一下子齊刷刷全看向她,卻無人做聲,這奇特的情形讓她不自覺有點背後生寒,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意味著什麼,腳尖忽地一麻就勾在了門檻上,“啊”的一聲驚叫連人帶湯往門外仆了出去,打了兩個趔趄後雖然勉強收住衝勢沒有摔倒,卻被湯羹濺濕了大片衣袖。

她狼狽不堪的樣子使得張綠漾當堂哈哈大笑,晏迎眉矜持地以袖掩嘴,餘人則訓練有素地死死憋著,尤其白鏡,明明一臉僵硬,嘴角卻控製不住地連連抽搐。

莊鋒璿的目光則在白鏡身上稍停了停,仿佛略有些趣味。

邵印趕緊再盛一碗,無言地看了眼尚墜,卻不得不快快遞給眼看著就要惱羞成怒的夏閑娉,直到主仆兩人端著托盤走遠,白鏡也隨其去後,廳裏眾人才放膽低低笑出聲來,便連尚墜也忍不住微微翹起一絲嘴角。

時移影換,日照中天。

約莫過了刻漏時分,昭緹急步走回膳廳來,臉上滿是笑容,徑直對邵印道:“我家小姐在陪公子用膳,還請大管家給奴婢再添幾樣下酒的小菜碟兒端去。”語調聲聲滿懷刻意。

張綠漾哼聲拍下筷子,微有惱意:“不吃了,莫言我們走。”

晏迎眉與莊鋒璿再次相視一眼,兩皆有些訝異,不由得側過身去,尚墜神色如常,見她回過頭來,隻朝她輕輕笑了笑,其餘看不出半點端倪。

餐桌邊餘下的兩人一時無語。

晏迎眉細想了會兒,抬手招來邵印,輕道:“我們也吃飽了,這飯席撤了罷,過會兒,你往公子那去一趟,就說莊大哥新學了一式仙機棋局,請他到棋室來比試比試。”

邵印躬身退下。

晏迎眉便與尚墜、莊鋒璿二人往棋室而去。

逐汝又何妨

小廝擺好棋枰,斟好香茶未久,白世非閑步到來。

晏迎眉看他意態從容,本想損他一句可消受好了美人恩,話到嘴邊念及會不會勾得尚墜不開心,也就咽了回去。

反過來白世非見她神色有異,略為不解的眸光轉往莊鋒璿,後者卻隻笑著以手勢示意他入座,他便望向尚墜,眼波相投,尚墜輕瞥了他一眼,他心裏有些好笑,這丫頭在外人麵前總是對他不鹹不淡地。

他悠然落座,執起棋子,開始與莊鋒璿對弈。

然而不過三五子,便房中人都看出了他心不在焉,時不時抬首,一味顧盼小佳人,這情形讓晏迎眉和莊鋒璿發笑,而尚墜被他看得漸漸臉紅,微有些惱了,起身走過來,卻站定在他身後。

白世非自己也忍不住笑,仰首向後:“你過來些兒。”

尚墜遲疑了下,對麵晏迎眉投來的揶揄眸光讓她愈發不好意思,心裏並不想挨過去,可是又怕萬一自己沒依他的話去做,他不定還會說些什麼不中聽的,隻得向他挪了挪步。

這忸怩之色落入白世非眼內,定睛凝視她的俏顏,心裏不禁浮起一縷渴想,若哪天她能待他親熱一些,便折幾年陽壽也是甘願。

晏迎眉再也看不下去,取笑道:“你倆可親熱夠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