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顫巍巍地上路了。抬了兩個人,再加上提心吊膽腿腳發顫,轎夫們明顯有些吃力。
“這位壯士……一切好商量,咱能否拿開這個……好生說話?”幾何臉上賠笑,心裏叫苦不迭。今日出門真是沒看黃曆,怎麼遇上了這等倒黴事!
那男子架著匕首,無聲地喘息著。幾何定了六神,抬眼望去,不由一呆。
眼前這窮凶之徒竟生了一副絕好容貌!他膚色白皙,眉毛斜飛入鬢,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開闔之間寒光淩厲,下方鼻子高而□□,緊抿的嘴唇愈顯單薄。飛濺狀的血跡遍布在他白地雲紋織金緞袍上,觀之宛如一頭呲牙示威的獵豹。幾何一時卻瞧不出受傷之處,隻能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閣……下眉骨奇隆,看似人中之龍,日後必成大業。”幾何擠著笑,絞盡腦汁地吹捧起來,“今日有此舉動,必是遭了大難,不如放下刀兵,化戾氣為祥和……”她的手在袖中偷偷摸向了新造的遂發手銃,琢磨著啥時候趁賊人一鬆懈能把火藥給裝上……
“你是什麼人?”那男子的雙眸突然閃耀出懾人的可怕光芒,頂在幾何脖頸上的匕首非但未鬆懈半毫,反而又加了幾分力氣!
幾何被頂到轎箱邊,連轉頭都困難了,更別說低頭上藥了。世人說的真對,火銃關鍵時不如袖弩!“小女子……學過幾年看相……”
“是嗎。”那男子冷冷地嘲諷著,“繼續說。”
“咳……閣下劍眉鳳目,鼻正唇薄……”幾何苦著臉編造開來,記得父親說過,唇薄的男人不要招惹,都是些刻薄狠辣的主兒,今日看來,所言非虛!
“到前邊看看!你們幾個,去那邊!”街上傳來叫囂聲和大隊人馬經過的雜音。“把方圓五裏全給封了,一戶一戶地搜!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男子聞聲變色,一把將幾何攬入懷中,這下鉗製得更穩當了!“過了安樂胡同一直往西走,”他低聲吩咐著。
幾何叫苦不迭。這個姿勢就算她把手銃拿出來也沒用了!心氣一失,她腰杆一軟,整個人縮了半截。
“噢!”身後的男子卻突然悶哼一聲,似被碰到了什麼痛處。幾何欣喜地感覺到了,那男子腹部有傷!剛進轎時他雙手向前緊握匕首,袖口擋住了腹部情況!
“這位大哥,”她不動聲色地開始了左蹭蹭——右蹭蹭——上蹭蹭,她要找到傷口的準確方位,一擊製勝!
“你少耍花招!”耳後突然傳來男子虛弱的警告聲,“若被東廠走狗看出了破綻,你就與我陪葬!”
東廠?幾何驀地一怔,“你是被東廠追殺?”
“是又如何?”男子冷冷回話。
“那你就是好人了。嗨!”幾何大大鬆了口氣。原來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害她白擔心了半天。
“嗬。”那男子見狀冷笑,“如今竟連婦孺都知東廠之害了。”
“婦孺怎麼了?”幾何不服氣了,“一樣嚇的你這大男人用刀逼這麼緊。想轎裏這麼小,就算是有變,你怎樣殺不了我?”
那男子遲疑了片刻,緩緩將匕首自幾何脖前移走。幾何趕緊從他懷裏蹦出,縮到角落慢慢活動脖頸。偷瞄端量著,那男子的腹部似是受了重傷,血流不止的樣子,不過,傷口看起來很奇怪……哎!幾何慌了!他怎麼閉眼了,暈倒了!
“哎?哎!你醒醒啊!”這怎麼辦?幾何支著癱倒在身上的血人,手足無措了!這說倒就倒,也不知哪兒的傷,可別死在她的轎上啊!說不清道不明了!
“快!快尋個郎中!”幾何打開轎簾輕呼,“這人不行了!”
轎夫稱諾,轎行飛快。
幾何心中默念著佛號,慢慢將那人血染的衣袍揭開,最外為白色織金緞,中為絞綃直身,幾何一邊剝離一邊咋舌,沒想到這廝還是個有錢人。揭開最後一層,幾何被那血肉模糊的傷口驚呆了!
皮開肉黑,四散綻裂——這不是尋常刀劍之傷!分明是……火銃所致!
是槍傷!
東廠,追捕,封鎖,槍傷……幾何靈光一閃,不行!不能去尋郎中,那是自曝行蹤!“快!就近找家客棧!要間上房,快!”
事態緊急,隻能多有得罪了。幾何吐了兩手吐沫,飛快將男子臉頰濺血擦抹幹淨。下轎前又跟轎夫要了兩身外衣,將男子周密裹好抬入上房。
“少爺喝多了。”幾何平靜地掃視著幾位轎夫,“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分出去,我讓你們全部進宮,給太監倒馬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