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何被皇帝拽到了懋勤殿,頭腦發暈,腳底像踩了棉花。見如此架勢,宮中自然大嘩。
賞戲,在信王爺的懋勤殿是再尋常不過了。隻不過今日,很有些異常。信王爺仍是滿麵紅光,皇後張嫣仍是托病不出,可皇帝旁邊的坐席,不再是唯一的奉聖夫人,而是兩個。並且,皇帝親自拉著那位新貴入席。
大明從二品誥命夫人?幾何這公眾頭銜實在令宮人難以稱呼。廠督大人?這稱呼在禦前從來是指九千歲的……
“戴夫人請……”一尚宮局女官硬著頭皮半跪奉上戲折。
幾何手足無措,惶恐萬分!她看到塗文輔遠遠遞來的讚許目光,心底更加震蕩!如坐針氈,戰戰兢兢!她一是不知皇帝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二是怕皇帝和信王接觸過多反露了餡……她選來選去,眼中半個字也沒看進去。
“還是朕來點吧。”朱由校一把奪來了戲折,“《金牌記》,”他很痛快就定了戲名,“吩咐好生演著,朕與五弟、九千歲及二位夫人共賞。”
女官收了戲折退下,魏忠賢和奉聖夫人才匆匆趕到。他們在看到幾何的一瞬表情各異——幾何心虛地起身迎接,卻沒料朱由校一把將她拉了下來。“都是自家人,虛套些什麼。”皇帝的手始終按在幾何的手腕上,仿佛刻意展示給大家周知一般,“廠卿和奶娘都坐吧,戲要開場了。”
奉聖夫人麵色青紅不定,略展衣袖,仍在舊時座位坐下,魏忠賢深深望了幾何一眼,照舊候立皇帝身後。
鏘鏘鏘鏘……大幕拉開了。
幾何一頭冷汗地筆直坐著,心裏苦苦尋思皇帝意圖。當眾展現如此親昵作甚?還有,他為何要點這《金牌記》?這出戲講的是宋朝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嶽飛的故事——這是皇帝專門為她準備的?!秦檜夫婦用十八道金牌將嶽飛召回殺害,跟她有什麼關係?她不像秦檜也不像嶽武穆啊!這情節沒半點靠譜,純粹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戲,漸入佳境。
到了《瘋僧罵秦檜》一出,幾何才慢慢品出些味道。她有些恍悟了。在坊間,“秦檜”便是魏忠賢的代稱,莫非……她突然明白了!觀戲就更能觀出味道了,那扮瘋僧的戲子猶如喝了雞血,演的尤為亢奮,捶胸跳腳,將秦檜罵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幾何斜眼一睨,果然,那魏忠賢看不下去了,借著唱腔的掩護,偷偷消失了……
天啟皇帝朱由校如往常一般肆意大笑著,頻頻向台上拋著賞賜。隻不過,他無意般回頭一望,來了句問話:
“廠卿呢?”
“回萬歲爺的話,廠督腹中突然不適,方便去了!”旁邊早有伶俐的小太監回話。
“哦。”朱由校的笑意還掛在臉上,“吩咐台上,停下來。”他大咧咧地揮手,“等廠卿來了,再演。”
金口玉言一出,滿座震驚。
九千歲果然聖眷優渥啊!皇上竟連賞戲都要等他回來一起,真是須臾不能離啊!那小太監當下哪有二話,趕緊腳底冒煙地出去尋魏忠賢了!哪有真讓皇帝看一半戲等著的!
不多會兒,那魏忠賢苦瓜著臉,捂著肚子就回來了……
魏忠賢一去一回,台上的戲子品出其刻意逃避的味道,愈加來了勁頭,接下來打唱怒罵更加賣力。
“卻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如今人都理會的。”
“昔日邊上掃煙塵,今日在佛殿上掃奸臣!”
“久聞丞相理乾坤,占斷朝綱第一人。都領群臣朝北闋,堂中埋沒老元勳。閉門殺害忠良將,塞上欺君枉萬民。賢相一心歸正道,路上行人……”
在一片起哄的叫好聲中,幾何開心得是熱血滿懷!魏忠賢此時如芒刺在背了吧?該有多麼尷尬!
果然,她抬眼再一瞥,九千九百歲又捂著肚子悄悄退散了……
“廠卿呢?”笑靨如花的朱由校“無意間”竟又發覺了,“叫台上再停,等廠卿回來。”那言辭間頗有些窮究不舍的架勢。
皇帝依舊是往常的那副戲謔表情,但這簡單的一句話,卻令在場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