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因美觀而受到崇拜,因創造動力而受到珍愛,因有危險而遭到痛恨,也因奴役人類而遭到厭惡。
——布?拉塞爾在距離龐克城數百公裏外的另一片地域內,鋼筋水泥澆築的紀念碑一般的高樓林立,高聳的煙囪直入天際,滾滾的黑煙彌漫在整座城市上空。幾乎所有人都穿著防護嚴密的工作服,向著這些吞噬血肉的廠房走去,瑞茲拉?博特也是其中一員。
隻是那時候,他還沒有背負起“機械師”這個名號。
工業化給這裏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掌握權勢和金錢的階層爭相建立起工廠,機油味頓時充斥在城市沉悶的空氣中,一時間,人生而俱來的對於物質的欲望便如病毒般蔓延開來。從此,這座名為羅斯特堡的古老城市便被人更多地稱為“機械城”。
清晨,博特如往常一樣在鬧鍾的噪響中驚醒。他起身坐在床沿邊,沒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床頭的小藥瓶,裏麵裝著的助眠藥物仍舊沒起多大作用,他昨晚還是沒能擺脫失眠的困擾。
“真是批量生產出的廢物……”博特小聲咕噥一句,起身走出臥室。
經由鬧鍾聯動的咖啡機早已開始運作,等到他拿起杯子放到出水口下麵時,熱氣騰騰的咖啡緩緩流入杯中。一聲清脆的響聲從身後傳來,他回身從多士爐裏拿出兩片全麥麵包,端著咖啡杯坐到餐桌前,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無意識地開始享用早餐。
得益於發達的機械化技術,幾乎羅斯特堡的每一戶人家都能像這樣進行簡捷方便的生活。但博特卻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他覺得自己在長久的完全機械化的生活中,已經快要失去一個人應有的本能,諸如親自動手製作一份營養的早餐。
好在幾乎所有的居民都在工廠裏工作——當然這也近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人們的動手能力會在每天檢修機械的工作中得到補充,這樣也不至於會出現大腦衰退、肌肉萎縮的病症。
盡管如此,博特仍舊不滿足於此,確切地說,是他對當下的生活感到無所適從。兩年前,由於一次工作失誤,而導致結婚多年的妻子與他離婚,留下他和年幼的女兒一起生活。事實上,這樣的生活真正可怕的地方便在於,冰冷的機械不僅剝奪了人們動手的權利,更使得人與人之間變得格外疏遠,就如他的那次工作失誤,不過是被扣除了少部分的工資。
空曠的大腦在吸收了早餐的營養之後,稍許變得活躍起來,長期以來的失眠症已經近乎損害到了他的腦神經。博特匆匆收拾好餐桌,換上特製的工作服,摁下牆上的一個按鈕,一陣急促而噪雜的聲音頓時響起,確認女兒已經在這樣的噪響中起床,才放心地走出家門。
當他邁著略顯笨重的步伐彙入茫茫的人海中時,這意味著忙碌的一天正式開始了,他的雙手又將極不情願地接觸到那些冰冷堅硬並且隨時會傷害到自己的機械。博特在人群中微微努了努嘴,盡力調整著自己的步幅,以使和周圍大眾不會拉開太遠的差距。
博特一麵走著,一麵仰起頭望向鉛灰色的天空,濃重的煙霧導致近乎終年不見天日,唯一能夠瞥見陽光的日子也隻在工廠休息停工的那幾天。他悵然地歎了口氣,在心裏暗自抱怨機械對於人的奴役,但同時,他卻也離不開這些堅冷的怪物,因為正是機械鑄造了整座城市的繁華,支撐起數量龐大的居民的生活,而這些所謂的缺失也不過是做出的一點犧牲。
人潮整齊一致地停了下來,深黑而沉重的鋼鐵大門緩緩滑開,伴隨著一陣地麵的微微震動,浸染機械的機油味飄然而出,工人們徑直走進廠房,駕輕就熟地來到各自的工作崗位。
博特走到工具架旁,從底層取出一把巨大的雙頭扳手,這把近乎等身而且十分笨重的工具就是他的工作器具,而他的工作也委實枯燥無聊,隻是不斷地巡檢各台機械的情況,將出現鬆動的螺母擰緊。他來到一台無比巨大、快要觸及屋頂的機械前麵,環繞著檢視一遍,確認沒有出現不良情況後又前往下一台機械。
就這樣,整個上午他都穿梭在巨大的機械之間,這些外部釘著厚實鋼板的大家夥無時無刻散發著強烈的壓迫感,而經過多年的工作之後,博特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絲毫不擔心上麵的鋼板會忽然脫落砸到自己。
事實上,從事這樣一份看似簡單的工作,還需要考取專門的資格證書,需要做到對這些複雜機械的結構爛熟於心。博特是這家工廠為數不多的具有較老資曆的工人,每一台機械都像他口袋裏隨時裝著的螺栓一樣,任何情況都被隨時掌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