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漆黑如墨,天上無一星子。
黑雲壓城,遠處隱隱翻滾著金戈雷鳴之聲。宵禁後的都城隱匿在沉悶的黑暗中,千家不語,萬戶熄燈。隻有公主府門前影影綽綽站著一群人,卻緘默無聲。
“長公主,皇上口諭咱家已經傳到了,還請公主與咱家走一趟吧。”身穿黑色披風的老太監低眉垂眼,垂手立在一旁,連一盞宮燈也沒點,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仿佛在一汪深潭中投下一顆石子,老太監的話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陣漣漪。
“有勞高公公。”為首的女子一襲玄色紋九鳳長袍,子夜般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玉簪高高綰起。一雙清冷深邃的鳳眸熠熠生輝,目光流轉間仿佛盛滿了漫天的星辰。隻隨意往那一站,便如翠竹淩霜、孤梅傲雪般顯露出無雙的清絕來。
“將軍,南疆八百裏加急。”跟隨她八年數次出生入死的幕僚安靖手持一封加朱密信,匆匆從門內趕來,邊說邊向她使眼色,“還請公公稍等,在下有急事要與公主稟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隻有長公主看到如幽靈一般靜默地跟在安靖身後的黑色身影時,眼底流淌過一絲情緒。
“安大人真是勞苦功高。”高公公躬身帶著七分恭敬三分勸慰地說道,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長公主與十字軍苦戰十月之久,今凱旋而歸,陛下大喜。今日午門獻俘人多事雜,陛下未能與公主一敘,尚不得細細問及公主安好,心中委實難安,故遣老奴漏夜來請。陛下已經著人備下了公主小時候最愛吃的梅花烙和蓮葉羹,安大人的事務雖然緊要,卻也不宜讓陛下久等啊。”
“既然陛下急召,本宮即刻前往。”
安靖聞言不由苦笑了一聲,眼神晦澀,向來堅定的臉上竟然隱隱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欲言又止,“公主……”
長公主抬手製止了還欲再說些什麼的安靖,一雙清亮的鳳眸定定地看向他:“安靖,我不在的時候,公主府上下就托付給你了。”
安靖看她這副樣子便知她心中已有了決斷,多年生死相依的默契不容他多言,隻拱手堅決道:“靖誓死不負所托。”
“長公主殿下,請吧。”高公公看著這位名滿天下的長公主,她那精致的容顏還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影子,隻是多年沙場征戰令她威儀日盛,再不複年幼時的稚嫩,不由在心底暗歎一聲。
蘇玉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離開,玄色的衣袂在夜風中上下翻飛,似要羽化一般棄塵世而去。
“蘇玉。”一直隱匿在角落默默無言的黑衣男子快步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我寧願青河之戰你死在我劍下,也好過毀於肮髒詭譎的政治。”
“多謝你的好意。”蘇玉不自覺勾起一抹笑意,她微微頷首,念及他不遠千裏孤身前來相告的情誼,又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冷清,不由解釋道,“他畢竟是我兄長,我們一同長大……”
“但願如此。”男子輕笑一聲,聲音低沉悅耳,“期待與你再戰。”
“我倒希望你我永無再戰之日。夏、唐邊疆的人民飽受戰亂之苦已經太久了。”蘇玉聞言,原本前行的腳步有了片刻的停頓,她微微側過身,嘴角上揚、眼神柔和,聲音如同月光般澄澈皎靜,“遲蔚,謝謝你。”
夜,愈發靜了,連一絲夏蟲的呢喃也不聞。
大夏皇宮中,蘇玉與高公公緘默疾步而行。從邁進皇宮的那一刻起,蘇玉就發現皇宮的守衛雖然看起來鬆散,實際上卻是戒備森嚴。一路上,已經有數道視線隱晦地打量著她,暗衛的巡防將整個皇宮包圍得猶如鐵桶一般。
四周燈光黯淡,遠遠隻看到一座宮殿燈火通明,琉璃瓦在光亮的映襯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門前,一道修長的身影在夏風中束手而立,四下無人,燈火將他的影子拉得極淺極長,顯出幾分冷清寥落。
這是她年幼時在宮中的寢殿。
那時,這個身穿黃袍的英挺男子還不是一國之主,隻是她敬愛的二哥。而她,也不是名滿天下運籌帷幄的護國將軍,隻是他寵著護著的胞妹。
也許是當年的回憶太過美好,也許是他的身影太過寂寥,一聲二哥脫口而出。
夏帝聽到這久違的稱呼,不由一愣,幽深的眼底浮現一絲溫暖:“玉兒來了。外麵風大,我們進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