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還是她小時候的樣子,八寶宮燈溫暖剔透,桌上擺著她愛吃的點心,溫過的“留人醉”散發出醉人的酒香。
“自你出宮後,朕命人每日都打掃你的寢宮,一應擺設都按照你在宮中的樣子。”夏帝為她斟了一杯酒,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朕總覺得你還是那個鬧著要跟朕學騎馬的小女孩,一轉眼,朕的大將軍都長這麼大了。”
蘇玉聽著這話,心卻止不住地沉了下去——那時候,哪有什麼“朕”?也沒有所謂的“大將軍”。
“皇兄……”蘇玉定定地看著眼前尊貴的男子,那帶笑的眉眼卻是越看越陌生。
“今日獻俘人多事雜,朕竟沒找到機會跟玉兒你說說話。朕不是一個好兄長,還要親妹領兵征戰,也不知玉兒你在外征戰有無受傷。”夏帝舉起酒杯,“這一杯,朕敬你這些年為我大夏駐守邊境,阻擋大唐的狼子野心,勞苦功高。”說罷,夏帝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蘇玉端著酒杯,心中像是煮開的水一般,咕嚕咕嚕冒著熱氣,“臣不敢居功,若不是兵士們舍生忘死奮勇殺敵,玉一人也難成大事。這一杯,玉代陛下敬為我大夏捐軀的將士們,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說完,不待夏帝出聲,把杯中的酒倒在了地上。
夏帝見此瞳孔猛縮,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大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皇兄,我也是在宮中長大的。”蘇玉悠悠歎了口氣,目光冷清,“皇兄忘了,這種’雙闕壺’還是我想出來的。雖然樣式有變,但壺把上那個孔卻逃不出我的眼睛。”
蘇玉拿起桌上的酒壺,二指輕一用力,暖玉雕成的酒壺立刻變成兩半,兩股酒水從破碎的壺中傾瀉而下。
“玉不知何處得罪了皇兄,竟要賜我一杯毒酒。”蘇玉看著麵容狠戾的夏帝,不由輕笑了一聲。餘光掃過這一桌的珍饈佳肴,當年的心頭好如今都變成了催命符。真是彩雲易散,人心易變。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大將軍。”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男子從內室走了出來,雖然身形瘦弱,麵色蒼白,一雙眼睛卻精光乍現,說的話更是用心險惡,“護國大將軍你執掌大夏八十萬軍隊,世人皆知你長公主英名在外,智勇無雙,卻不知陛下運籌帷幄,殫精竭慮。將軍若真無反意,為何對蔚字營的偷襲視若無睹,對陛下撤軍回援的召令置之不理?公主好盤算,若陛下真有不測,公主內有良臣猛將,外有盛名人望,帝王之位唾手可得。”
蘇玉早在進門的時候就發覺了室內有人,聽了如此誅心之言,她也隻是清淺一笑,心下明白了遲蔚漏夜孤身前來的用意——古往今來多少良臣名將能夠壽終正寢?任你位高權重,任你忠君愛國,任你風華絕代,也敵不過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不足為外人道的猜忌之心。縱然是骨肉親情呢,在這鮮花著錦的宮廷之內、在陰暗詭譎的政治之下還能保留幾分真心?
蘇玉看著夏帝忌憚而陰狠的目光,不由想起了公主府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親信,今日她若真以“謀逆”的名頭身隕,她手下的一幫將士定然也討不了好,於是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道:“當時蔚字營離陛下禦帳還有一百二十裏,我已經帶三千親兵圍了大唐女皇的營帳。蔚字營的首領與女皇青梅竹馬、情深義重,他不會漠視女皇以身犯險,必然撤兵回防……”
夏帝聽了蘇玉的解釋,原本冷凝端肅的表情鬆懈了不少,卻還是晦澀難明地看著蘇玉,似乎想看出蘇玉還剩有幾分真心。
“公主所言極是,天下誰人不知我大夏長公主與大唐遲蔚將軍並稱將星雙璧。公主親自出兵,自然隻有遲蔚將軍可堪匹敵。”那幕僚把夏帝神情的變化都看在眼裏,心下嘲弄帝王心術無情多疑,嘴上卻不緊不慢地又加了一把火,“‘玉鳳遲凰,天下無雙’,這十年來公主與遲蔚將軍交鋒數十次,想來公主與遲蔚將軍雖為家國之敵,卻難免有惺惺相惜之誼吧。不然,遲蔚將軍又怎會夜半出現在我大夏帝都公主府內呢?”
幕僚最後一句話說的極緩極慢,仿佛真的對此困惑難解,臉上卻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青河之戰遲蔚偷襲夏帝禦帳,蘇玉一招圍魏救趙解了夏帝燃眉之急,並且將戰事拉到大唐境內。而若蘇玉真跟遲蔚牽扯不清,那她先借遲蔚的手殺了夏帝,遲蔚再借她的手殺了唐皇,兩人一個是夏帝親妹,一個是唐皇的未婚夫,一旦夏帝和唐皇崩逝,這天下便是蘇玉和遲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