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操場上有兩個班級在舉行足球賽,男生們踢得灰土曝天,外圍石階上的一堆女生也熱情似火。她的視線裏僅看得到籃球場方向那個半場的比賽,但還是沒能僥幸逃過,柯城進了一球後脫掉上衣光著膀子邊跑邊揮舞戰袍的一幕。她雖然沒看見沈婧姝,卻心裏明白著柯城失利時那一聲慘叫是發自哪個丫頭的肺腑。
其實那天是上了中學後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所以唐雨棠的心情比較糟糕。從老師辦公室裏出來後她並沒有馬上回班級,直接走到了二樓水房外的窗子前。這個角落特別好,除非哪個老師尿急跑來上非教師專用廁所,否則就算他們在走廊裏瞎溜達也是不會溜到這個地方的,更重要的是,從這裏看外麵的風景特別得賞心悅目,當然她指望的不是操場那一圈的風景。
正值十月初,空氣清爽,太陽下山得早,前些日子連綿了幾天的風雨把樹上的葉子打掉了一地,透過稍有些枯疏了的枝枝細細可以看到遠遠的小太陽懸在低矮的樓房上空,將整片藍天照射得姹紫嫣紅。唐雨棠胳膊肘拄在窗台上,右手支撐下巴,靜靜地注視著那一圈不算刺眼的光芒。窗前,她穿著乳白色的束腰襯衫,衣領的紐扣開到第二個,荷葉短發上別著一個藍色帽子圖案的小發卡,窗下,是一條深藍色的校服褲子,上衣被她隨意地係在了腰間。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她謔地站直了身,從褲兜裏掏出鋼筆,在平鋪於窗台的那張數學卷紙上唰唰地寫了幾筆,接著把卷紙折成了一個大大的紙飛機,然後就不顧後果地將它送到了半空中。而這班航程出乎意料的遠,紙飛機搖搖晃晃地竟飛過了小灌木叢中間的石板路,墜到了石路盡頭的階梯下,才從她的視線裏消失不見。“還是我疊的飛機有水準。”唐雨棠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語後又繼續拄在窗台上,嘰裏咕嚕地眨著眼睛看風景。
快臨近下課的時候,球場上的比賽結束了,男生女生聚到操場邊沿的柳樹下開始哇哇地討論起賽事。唐雨棠不清楚是哪個班級贏了,她也並不關心,隻是怕被柯城、沈婧姝兩個人發現自己,因此終於想起了回教室的事,而就在轉過身的瞬間她恰好看到一個男孩停在了她的跟前。這個男孩就是打工仔的兒子,年組的第一名,柯城和沈婧姝從他到來的第一天起就總是念道不停的獨行俠,所以也就是那個讓唐雨棠既崇拜又好奇的蘇晉。那刻,站在麵前的蘇晉穿著一身幹淨整齊的校服,個頭還與她一邊高,脖頸和臉龐似乎沒有被曬黑的痕跡,顯露出的自然的黃棕色被她形容為是大地的顏色,他唇角上翹,倔強得不輕易張開,睫毛比許多女孩子都濃密細長,眼睛就像兩個古老的文字,深刻得讓人看不懂——等到唐雨棠反應過來這其實隻是一雙比她大了一歲的孩子的眼睛時,卻是已經過了很久的事情了——而這張近似完美的臉上竟然也有個不能忽略不計的瑕疵,就是蘇晉眉宇間凸出的那一小塊疤痕,蘇晉後來告訴過唐雨棠,那是他小時候拿他父親的剪刀玩,不小心杵傷後留下的。
“這個……是你的嗎?”唐雨棠正看著他發愣的時候,蘇晉不急不慢地伸出了右手。
手裏竟捏著她剛剛放飛的那架紙飛機,機翼上赫然劃著的大紅叉清晰可見。唐雨棠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她不知所措地笑了兩聲,一隻手撓撓後腦勺,一隻手接過了那個玩物。她明顯感受到哪裏有股抑製不住的灼熱正由內而外地散布在她全身。
事實上蘇晉並沒有在意唐雨棠的那些難為情,他正低頭自顧自地掏著左邊的褲兜。而就在他掏出東西的刹那,唐雨棠直徑或許隻有七厘米的小心髒開始了無規律的跳動,猶如春天裏的涓涓細流癢癢地在心田裏蜿蜒蕩漾,這感受讓她難以置信。好在蘇晉掏出東西的時候褲兜裏的三四枚硬幣也被不小心一起帶掉了出來,有個掉到地上還陀螺似的轉了幾圈後才倒下,唐雨棠便指望這些不太清脆的聲響能把她慌亂的心跳聲遮掩住。另一邊,眼看兜裏僅剩的幾枚寒酸的碎銀子劈裏啪啦掉在地上的蘇晉顯得更加害羞,黃棕色的臉蛋已透出了兩片紅霞。等到硬幣都老實地趴在地上後,蘇晉抬起了頭,正巧碰到了唐雨棠的眼色,這時兩個人的嘴角一齊上揚了起來。
心底無論如何都要永恒的畫麵也就定格在了這裏。
關於蘇晉從兜裏掏出的那個東西,唐雨棠到現在還保存著它印有一塊巧克力中間流淌出誘人鮮奶圖案的包裝紙,當然保存著的還有那架帶給自己幸運的紙飛機。每當那青澀的往事變得像水中看花,雲中漫步,忽實忽虛,如夢如幻的時候,就多虧那兩個至今都保存的物件了,正是它們的存在,證明給了她一個真實的曾經,不斷地提醒了她,曾經真實地有過一個朋友那樣地經過她的生命。偶爾,唐雨棠還會把紙飛機拿出來平鋪在雙膝上,看看那特別紮眼的覆蓋在57分上麵的幾筆黑色、潦草、一點也不清秀如她的字跡:
“我很難過。
我想吃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