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這個店麵很大,有上下兩層,下麵估計是展示廳,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各種昂貴的進口鋼琴以及供客人休息的精致沙發,茶幾上擺著芬芳的百合,花香沁人心脾。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琴聲如流水般在靜謐的店內淙淙流淌,我感覺我像是遊離在夢境,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

一曲奏畢,兩個店員小姐才發覺我的存在,馬上朝我露出職業的微笑,“歡迎光臨。”

那個彈琴的女孩朝我轉過臉,於是我看到了一張清秀姣好的麵孔,不施脂粉,皮膚通透,下巴尖尖的,像《大明宮詞》裏的周迅。但是她顯然比周迅要有親和力,我注意到她的眼神非常清澈,也朝我笑了下,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我一時有些疑惑,她應該不是店員,因為她沒有像旁邊那兩個女孩子一樣穿製服,但若是顧客,她為何這麼自在地在店內彈琴,而且還跟店員這麼熟?

“小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一個圓臉的店員姑娘走到我身邊,大約是把我當顧客了。

“哦,我隨便看看。”說這話時我一直盯著那個彈琴的女孩。她談不上有驚人的美貌,但身上自有一種尋常人沒有的氣質,特別是那雙大眼睛,盈盈的仿佛要溢出水,我從未見過眼神如此清澈的女孩。“請問,你剛才彈的曲子是叫‘心之弦’嗎?”我有些唐突地問。

女孩露出驚異的表情,忽閃著大眼睛,“你怎麼知道這首曲子?”

“我聽過。”

“這……這不可能吧,你是不是記錯了?”女孩雖然驚訝,但一直麵帶微笑,她的笑容很恬靜,笑起來眉眼彎彎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我也笑了下,“沒有記錯,是聽過,而且有段時間經常聽。”

女孩上下打量我,正欲說什麼,不遠處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瑾宜啊,怎麼不彈了呀,我可是好久沒聽你彈琴了。”

說話間從店中央的旋轉樓梯上走下來不止一個人,說話的是個穿格子西裝的男子,戴副眼鏡,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斯文儒雅,後麵跟著他下來的也是個年紀不相上下的男子,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從我的角度望過去覺得他的個子格外高,穿著件淺米色套頭毛衫,白色休閑西褲,玉樹臨風這樣用濫了的詞用在他身上最恰當不過。

在見到我的刹那,他停住了腳步。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他在笑,但事實上他僅僅隻是嘴角抽動了下,目光浮雲般掠過我的臉,將我上下打量個遍。

我感覺我在發抖,眼前天旋地轉。

“達爾文,你們聊完了?”那個叫瑾宜的女孩像是跟他們很熟,笑著迎上去,“墨池,要不今天晚上你們去我家吃飯吧,我給你們做好吃的獅子頭,於連說挺久沒看到你們了。”

“那好啊,正好今兒有空,過兩天我又要跟Sam回日本,下次不知道又要過多久回來。”穿西裝的男子顯然把我當普通的顧客了,瞟了眼我就沒再看我,而是跟瑾宜說,“很多年沒聽你彈這首曲子了,今天怎麼有這麼好的興致?”

“哦,這位小姐說她聽過這首曲子呢。”瑾宜這時才想起我在旁邊,指著我跟那個西裝男子說,“我正想問她在哪裏聽過。”

西裝男子這才將目光重又投到我身上,“小姐你聽過這首‘心之弦’?你在哪兒聽的啊,這曲子從來沒對外發表過……”

“她當然聽過。”耿墨池說著已從樓梯上下來,盯著我。這次我看清了,他嘴角的確是含著笑意,“很久不見了,考兒。”

西裝男子看看我,又看看他,恍然大悟,“哦喲,你們認識啊,我說呢,這曲子除了你跟瑾宜,沒有人會彈,也應該沒有外人聽過。”

瑾宜也笑了起來,“我是覺得奇怪呢,原來你們認識。”

我隻覺恍惚,明明置身明亮的店內,卻像是站在暗夜的天空下,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水般漫上來,令我透不過氣,渾身冰涼。無數次地幻想過跟他重逢的情景,什麼場合都想過,酒吧、茶樓、商場、飛機上、街頭……無論在哪兒碰到他,我都設想我的樣子一定是光鮮亮麗,神采飛揚,見到他時一定是高昂著頭,像隻驕傲的孔雀等待著他因為我生活得如此之好而驚歎和懊悔,可是結果呢,卻是在這樣尷尬狼狽的場景下遇到他。真是狼狽,因為我的眼中已經蓄滿淚水……

這時耿墨池已經站到了我邊上,眼光直勾勾地盯著我,仿佛要穿透我的胸膛。他看著我失態的樣子大約很過癮,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不認得我了?”

我想奪路而逃,但是我不能。縱然我一生懦弱,也不能在這一刻膽怯。而且,我絕對不能在他麵前落下淚,絕對不能……

“真巧。”我抽動著嘴角,努力想擠出一絲笑容,卻終究沒有成功。

“是啊,真巧。”他點點頭,目光凝成火星似的一點,上下左右追著我的臉,“什麼時候來上海的?”

“哎,墨池,你也不介紹下?”西裝男子在邊上笑嘻嘻地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