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業公司正處在擴張的準備期間,廠裏的領導從上至下都忙,就是連春節也沒有什麼假。楊衝鋒早就準備到京城裏去過春節,這時,廠裏突然忙起來,他這個主抓業務的副廠長按說更難得到假期。這天,吳德慵書記卻將楊衝鋒從廠裏叫到縣委,給楊衝鋒批了假。
雖然沒有幾天就到大年了,柳市地區也沒有冷,而且,這些天全國都是晴朗的好天氣,要到春節前後一兩天才有冷空氣吹過來。北方的情況楊衝鋒不熟悉,問黃瓊潔要做什麼準備,她卻說要什麼準備,難道到我家裏還讓餓著你冷著你不成?
到省城乘飛機飛往京城,到京城時是上午九點。下了飛機,走在通道裏就感覺到外麵的寒冷,外麵的空氣看著還清淨,有陽光,可那陽光讓人感覺不到溫度來。黃瓊潔雖做準備,上飛機時加了一件衣,手裏還讓楊衝鋒拿一件外套,可畢竟兩地的溫差太大。邊走邊有些縮起身子,楊衝鋒見了便把她擁在身邊。本以為黃瓊潔會拒絕一下,按平時的習慣,她在人多時總不習慣兩人的親昵和肢體接觸,而這時卻依偎向楊衝鋒,倒是讓楊衝鋒有點不習慣,心裏卻又暗自喜歡。
到大廳,外麵很多前來接機的人,多數都高舉著牌子,舞動著就怕來人不看到。不知道有沒有人來接機,黃瓊潔出了大廳後也在往人群裏看。可能沒有見熟悉的麵孔,穿出人群區,楊衝鋒突然感覺到走動的人群裏,有如實質般的穿刺過來,那種隻是感覺的東西,楊衝鋒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遇上。
回看過去,人群裏有一個看上去有五十來歲的人,站在走動的人群裏,雖然沒有什麼站姿,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普普通通的樣子,經過他身邊的人都自然而然地走開一些,他周圍無意中就空出一塊來。
“簡叔。”黃瓊潔有些興奮地高喊起來,說著脫離楊衝鋒摟著的手向那人小跑而去。那人見黃瓊潔了,眼裏慈愛地看著,也往前走。等楊衝鋒走近後,那人和黃瓊潔都站定下來。簡叔看起來是一個平淡的人,從看到他起到如今站在他身邊,楊衝鋒都感覺到一種挑剔似的審視。
“衝鋒,這是簡叔,從小對我就很好。”黃瓊潔說,見簡叔臉和眼都散出種慈愛,黃瓊潔轉身對著簡叔,“簡叔,這是楊衝鋒。”
“簡叔,您好,我是楊衝鋒。”楊衝鋒說,不知道是不是要伸手去和簡叔握手,見他沒有那意思,也不先伸出手去。
“楊先生,好。”簡叔說著過來要給楊衝鋒帶背上的行李包裹,楊衝鋒哪會讓簡叔幫他,“簡叔,我自己能行。簡叔,今後就叫我衝鋒吧。”
接近這簡叔,楊衝鋒才覺得他看起來雖平淡,卻又一種讓人折服的氣度。這種氣度不強橫,讓人在不知覺中就接受了,就覺得他值得信賴了。對楊衝鋒來說幾乎是不大可能的事,以前經受過的特訓,首先見任何人都會對他進行觀察,從細微的地方看出目標更多的信息來,比如性格、情緒、習慣等等,楊衝鋒也很自信,覺得看人還算準。可這次見到簡叔,卻沒有想到要去觀察,隻覺得他就是一位可信的長者。
簡叔是什麼樣的人,才會讓楊衝鋒這樣?等簡叔帶著兩人往大廳外走時,楊衝鋒才意識到,看著他筆挺的背影,覺得是那麼深不可測。黃瓊潔有些興奮,卻沒有再丟下楊衝鋒,摟住楊衝鋒的胳膊和簡叔說著話。
走出大廳,一出門口,楊衝鋒心裏猛然一緊。感覺到前方有突刺一般,周身熱啦地,就像潛伏時被人用狙擊步槍給瞄上了。楊衝鋒自然不遜,本能地回擊而去。
機場大廳外的車行道上,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車旁站著一位標槍似的小夥子。對楊衝鋒的敵意和挑釁就是從那人那裏過來的,楊衝鋒一看見那人,就知道他也是經受過特訓的人。隻有這樣的人才會有如此有如實質般的氣息。
這樣的氣息,在普通人身上一樣存在,隻是沒有被強化和調動出來。比如,一個高大的人未必就讓人看著怕他,一個小個子,有時卻讓人感覺到他像毒蛇一樣陰冷狠毒。從戰場裏浴血奮戰過的士兵和平時隻是得到訓練的士兵,給人的感覺也截然不同。
兩人的視線對撞了一下,那人卻收斂了,楊衝鋒感覺兩人都沒有分出高低來。先是簡叔,這時卻是一個很年輕的人,對自己都用一種敵視而挑剔的神態,楊衝鋒心裏一下子也警覺起來,被激起心裏那種自傲。
站著的年輕人,雖收斂住精神氣,可傲然而立在車旁。那種強大,無論放到再多的人群裏,楊衝鋒也能一眼就看出他們的不同。在心裏,楊衝鋒永遠會將這樣的人劃為極度威脅的危險對手,輕敵的結果不言而喻。
那年輕人看見了黃瓊潔和簡叔,走過來,這時已經沒有了敵意,當然不是被楊衝鋒折服。走到幾人麵前,對黃瓊潔說“小姐回來了。”他是來接楊衝鋒和黃瓊潔的,迎上來後要給楊衝鋒接行李。楊衝鋒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人也不多糾纏,折身往回走,到停著的車後打開後備箱,讓楊衝鋒將行李放進車裏。兩人都沒有說話,配合卻很精準。放好東西,楊衝鋒感覺到那人對自己的對立情緒緩解下來。
黃瓊潔和簡叔兩人站在車邊等楊衝鋒放好東西,楊衝鋒走過來,見黃瓊潔冷得嬌麵透紅,說“怎麼不先到車裏去。”黃瓊潔卻笑,等楊衝鋒將車門打開鑽進車裏。楊衝鋒和她坐後排,那小夥子走過來見楊衝鋒和黃瓊潔已經開了車門坐進去,就去給簡叔開車門,簡叔坐到副駕駛室。
出了機場,見京城裏多如螞蟻般的車和連接不斷的車流。車行走很緩慢,走走停停,不時又遇上了紅燈。有幾次綠燈亮了,等他們的車走到燈前,卻又變成了紅燈。好在車裏溫度調得高,楊衝鋒和黃瓊潔兩人坐在一起,黃瓊潔手一直都摟著他的胳膊不放,不知道是想安撫楊衝鋒,還是想讓簡叔他們看到她的歡喜,對她自己挑選的人的滿意。
楊衝鋒在車裏看著街道的風景,高大的建築和喜慶的絢麗,讓楊衝鋒對京城有了更好的印象。黃瓊潔格外的溫柔和對他的依戀,讓他心裏更加平和。對簡叔和那小夥子一見麵那種眼神和挑剔,也就理解了些,換一角度看,要是幾年後,有人將張馨帶走,自己會有好眼神給他?總要被自己認可了後,才會親近些的。
黃瓊潔或許就是黃家的公主,一朵鮮花卻插到自己這裏,京城這一趟,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看不順自己的人。想到這裏,楊衝鋒不覺在黃瓊潔手裏捏了捏,黃瓊潔雖不知道他心裏所想,卻也回捏了下,依偎著楊衝鋒更緊一些。
簡叔偶爾回頭說話,他的話總是那麼簡潔,語調也是那麼平穩,對兩人的親昵直如未見一般。倒是開車的年輕人,將車裏的後視鏡調了些角度。
簡叔也問了些楊衝鋒的話,說了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交待楊衝鋒在京城裏有什麼需要就找他,或跟老房子裏的張媽說,可不要有什麼客氣。
走走停停,一直用了將近兩個小時,才穿出繁華區。黃瓊潔說,在繁華區最快捷的是坐地鐵,那裏不會塞車。出了繁華區,漸漸快速起來,又走了一會,楊衝鋒見街道兩邊的建築就變化了,兩邊的綠化也不同起來,有種寧靜的生活氣息。
沒多久,就見一排排四季常青的樹和樹叢裏分布稀落的房子,房子都不高,兩層。走到一個大門前,建築雖不高大巍峨,可那肅靜的氛圍卻格外引起楊衝鋒的注意。大門處,兩邊各站著兩位全副武裝的持槍軍人衛兵。
看著車外的衛兵,車沒有停下,簡叔搖下車窗。兩邊的衛兵就“啪”地整齊劃一地敬了個標準軍禮。這一個動作讓楊衝鋒看得熱血沸騰,全身被一種從骨子裏迸發的電光一般的東西,感染了自己。不自覺地坐在車裏,胸膛挺立起來,收腹、直腰、繃勁肌肉,精神氣也收束起來。
對楊衝鋒說來,一開始複原的那大半年裏,隻要想起自己是一個軍人,一個受過特種訓練的軍人,就心痛不已,是一種刻骨隻痛當時隻想一輩子都不在提起什麼軍人了。時間是最好的醫治良藥,低調的兩年裏,漸漸將傷痛調節得愈合了些。之後才想通這樣消沉下去,哪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遇上肖成俊、班長、老李等人慢慢融進他們的生活,緩緩解開那中深鎖的死結。爆炸案、抗洪救難裏,再見到李浩等武警,那種根植在心裏的軍人氣質和軍人的榮耀慢慢抬頭,生活際遇的改變,也讓楊衝鋒的心態也了據大的轉變。此時,看到軍人的標準軍禮,已經徹底將壓抑已久就的那種軍人的傲氣和榮譽感激發出來。
楊衝鋒不知道身邊的黃瓊潔是不是察覺到自己因為進度而顫動的身體,可別讓她誤以為自己要見到她家人了,心裏發虛才顫抖的。楊衝鋒深吸一口氣,緩緩壓嚇身體裏奔騰湧動的血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眶裏已經有了淚水的霧氣。楊衝鋒不敢讓黃瓊潔見他的眼,向車外看了看,車已經進到院子裏。
院子裏有很多名貴的植栽,院落之間有很寬的間隔,就像一個設計完美的植物公園一般。每一棟建築都是兩層的房子,外麵塗抹著紅色牆漆或那些磚本身就是紅色?隔著植物,車滑行中也看不清。
每一棟建築群前,都有象征性的院子,種著草與樹,也有小亭子,鵝卵石鋪就的走道曲折迴轉。
車在一家院落前放慢了,隨後就拐離主道進到院子裏。院子裏站著幾個女人,女人雍容華貴氣度大方,從從容容看著車子過來。雖看不清楚,楊衝鋒卻感覺到女人們的歡喜。身邊的黃瓊潔也激動起來,沒有搶著往車外走,而是將楊衝鋒的胳膊摟得更緊。
開車的小夥子下車給黃瓊潔打開車門,黃瓊潔才往車外走。房子外門口站著的婦人中,有一個已經快速跑過來,等黃瓊潔一下車,那女人已經到黃瓊潔身邊,說“小姐,你們回來了。”看著黃瓊潔想要做出些愛的動作,卻又沒有做出來。
“張媽。”黃瓊潔說。
楊衝鋒跟著黃瓊潔身後下了車,張媽就看向他,看了兩眼,卻將楊衝鋒從上到下都審視過了。楊衝鋒將近一米八的個子,在北方或許不算什麼,但也不算小。身板直挺,精神抖擻,麵容俊朗,沒有讓她失望,眼裏的笑容燦爛起來。卻看向黃瓊潔,說“小姐,這位是楊少爺了?”
“張媽,他是楊衝鋒。”黃瓊潔說,隨後轉身對楊衝鋒說“衝鋒,這是張媽,從小看著我長大的。”
“張媽,您好。張媽,請您就叫我衝鋒吧。”楊衝鋒說。平時隻要在影視裏看見叫小姐少爺的,沒有想今天張媽也這樣叫自己,楊衝鋒可不習慣,但也想到黃瓊潔家是怎麼樣的家庭?張媽說“楊少爺,叫你衝鋒可以,你卻不要用敬語,讓我如何擔得起。”
“張媽,您看著瓊潔長大,那也是我的長輩了,應該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禮。”楊衝鋒說。“少爺太客氣了。”張媽說著不再辯駁,向車後備箱走去,可能要幫楊衝鋒他們提行李。
楊衝鋒準備自己過去取行李,黃瓊潔卻拉住他往房子門口出走去,簡叔走在兩人身旁。像是要將兩人護送到站著的兩婦人那裏,才完成自己的任務一般。黃瓊潔走幾步後,終於脫離楊衝鋒的胳膊,向站著的兩婦人跑去。楊衝鋒自然也加快步速,聽到黃瓊潔喊“媽,二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