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我也得去嗎?”
“當然,就是因為你才要去的嘛。”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嘛。”
原來是這樣,看來不去是不行了,幫人就幫到底,不然昨天受的那番罪就白受了。
兩個人頭沒梳,臉沒洗,就提著買好的禮物,匆匆出發。他塞給她一個烤得金黃的玉米:“吃吧,還是熱的。”
她接過玉米,正準備吃,發現上麵有些灰色的粉末。她問:“這上麵的粉粉是什麼?”
他正在大口吃玉米,含混不清地回答說:“灶灰。”
“怎麼灶灰會搞到這上麵去?”
“剛從灶裏刨出來的麼。”
她遲疑著,用袖子去撣玉米上的灶灰,他說:“灶灰又不髒。”
“我知道灶灰不髒,但我怕吃到嘴裏硌牙。”
“灶灰怎麼會硌牙?”
她半信半疑地啃了一口玉米,灶灰真的不硌牙,便大口吃起來。山裏的玉米特別甜,又烤得金黃,香噴噴的,真好吃。
他說:“你喜歡吃啊?今天晚上再放幾個在灶裏,明天早上就熟了。”
吃完了玉米,她才發現昨天爬了山的腿今天更痛了,如果說昨天像是大腿被人打斷了一樣,那麼今天就像是全身被汽車碾過了一樣,每個地方都是痛的,而且一直痛到骨頭裏。她簡直無法邁步,央告說:“走慢點,我腿好痛。”
他說:“來不及了,我背你吧。”
她昨天已經嚐過了他背她的味道,知道他有的是力氣,便不客氣地趴了上去。但他今天好像有點底氣不足,背了一會兒就有點哼哧哼哧了。
她問:“我今天變重了?”
“沒有。”
“那你今天怎麼有點背不動了?”
“昨晚沒睡好。”
她明知故問:“怎麼會沒睡好呢?你回到自己的老家,不是正好睡嗎?”
他不回答,卻突然把她放了下來,低聲說:“四爺來了。”
她抬頭一看,發現山上下來一個人,頭上纏著厚厚一卷藍色的布,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戴著個警察帽子呢。那人背著雙手,很有尊者風度。她打心眼裏佩服那人,山路這麼窄又這麼陡,如果是她,恨不得伸開雙手幫助自己保持平衡,而那人卻背著手走路,不怕失去平衡,栽到懸崖下去?
還離著八丈遠,滿大夫就恭恭敬敬地讓在路邊,還把她也拉到路邊,然後跟那人打招呼:“四爺,您早啊?”
四爺回答道:“不早。方伢子回來了?”
“回來了,正要去拜望您呢。”
“哦,我現在要去辦事,你明天再來吧。”
“明天我就回城裏去了。”
“那就不用來了,這就算拜望過了吧。”
“我從城裏給四爺帶了酒回來——”
“送我屋頭去吧。”
“好的。”
四爺走近了,問:“這是你媳婦?”
“嗯。”
“城裏的?”
“嗯。”他低聲對她說,“快叫四爺好。”
她乖乖地叫:“四爺好!”
四爺抑揚頓挫地評價道:“聲音很清亮,說話也好懂。”
她這才發現四爺說的是一種近乎普通話的話,她能聽懂,於是自作聰明地恭維說:“四爺您的話也好懂。”
四爺沒回答她,用家鄉話跟滿大夫嘀咕了一陣,就背著手下山去了。
等四爺走遠了,他低聲對她說:“嶺上的老人,你不能亂評價的。”
“我沒亂評價啊,我說他好嘛,也不行?他對你說我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
“他到底說我什麼了?”
“他說你身子忒單薄。”
她嗤地一笑:“他說我單薄?我看他比我還單薄,像棺材板一樣。”
“他是男的嘛。”
“哦,你們這裏興男的單薄,女的厚實?是不是又是生養的問題?”
他沒回答,隻悶頭往前走,她也不敢再問,更不敢提背她的事,隻好拖著疼痛的腿,跟在後麵。
接下來的拜見,她就一聲不吭了,怕說錯了話。
他們總共拜望了四個爺,一個比一個住得高。大爺住得最高,但還沒到山頂,如果把整座山比作一個人,把山頂比作一個人的頭的話,那麼大爺應該是住在乳房的位置,那裏的雲霧呈帶狀環繞,像女人的胸罩,而山頂那裏則是一片雲遮霧罩,像阿拉法特的白色頭巾。
四個爺裏有三個都是隻進不出,滿大夫帶了禮物去孝敬他們,他們什麼也沒回送,態度也很倨傲,好像接受了禮物就是對送禮人的恩惠似的。隻有大爺給了滿大夫一個紅色的圓筒筒,直徑跟滿大夫買的那種餅幹筒差不多,但比那個長,大約有一尺左右,外麵裹著紅布,捆著細細的麻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