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能夠再玩魔術,跟死去又有什麼分別?
“月夜寶石,賜我願望。我要我的右手像意外前一樣,我要我的魔幻之手。”他毅然念著,發抖的手打開牌盒,緊張地抽出倒數的第二張牌,自己沒看,貼在窗子上,給外麵的鴿子看。
身為偉大的魔術師,他很想再相信魔術一次。
鴿子好像在看,也好像沒看,鼓翅在窗外盤旋。弟弟奇屏著氣把那張牌翻過來,牌上印著一顆鵝卵形的天藍石,斑駁亮麗的顏色像晴朗夏天的暮色。他滿懷希望地捏捏右手的大拇指。
一如他所料,那隻手一點兒感覺也沒有。那道疤痕依舊可惡地鎖住他。他知道,魔術已經永遠從他身上消失了。
猝然之間,外麵卷起一陣風,鴿子受驚,鼓翅朝夜空飛走。房間裏所有東西都在移動,金色大鳥籠倒了下來,壓著那個旋轉木馬,七彩的羽毛在飛揚的塵埃中亂舞。弟弟奇繼續喝著酒,杯子裏的酒滿滿當當的,他絲毫沒有感覺。
直到他麵前的小圓桌不停晃動,那瓶酒掉了下來,他下意識伸出右手去抓住酒瓶,就在這一瞬間,他吃驚地發現,自己這一下出手多麼快,又多麼準。
他戰栗著站起身,放下酒瓶,抬起眼睛,看到漫天在他頭上飛舞的羽毛,其中隻有一根是金色的。他伸出右手,朝頭頂抓了一把。然後,他緩緩攤開那隻手掌。當他看到掌心上的那根金羽毛,他發著抖哭了。這時,他看到右手手腕上的疤痕漸次褪色,變得平滑,最後竟然消失了。
三年來,弟弟奇頭一次打開公寓裏朝北的一扇窗。天空一片澄澈的藍,秋風送來些微寒意。弟弟奇伸長脖子大口呼吸外麵新鮮的空氣,然後,他在窗邊撒下一些飼料,等那隻忠心的鴿子來吃。
“這隻懂性的鴿子待會兒一定很驚訝。”弟弟奇心裏愉快地想著。
他對著浴室的一麵鏡子刮胡須,享受著右手拿著刮須刀轉動手腕靈活地刮胡子的快樂。一夜之間,他發覺自己年輕了,神采飛揚。從浴室出來,他卷起衣袖收拾亂糟糟的房子,把那些塵封多時的魔術道具重新整理一遍。過幾天,他要通知他那位很有辦法的經理人,他要複出。
“你這隻手沒事了嗎?”他的經理人到時候必然會吃驚地問。
“你忘了這隻是魔幻之手嗎?”他會這樣回答他。
弟弟奇一次又一次看著自己的右手,那道疤痕不見了,一切跟意外前並沒兩樣。他以為是夢,擔心轉瞬之間會被打回原形,但是,他醒來,忐忑地睡著,又戰戰兢兢地醒來,甚至狠狠咬了自己的右手一口,才確信這隻手已經奇跡般複原了。
複出之後,他要表演一套前無古人的魔術:他打算把本市地標的那幢摩天大樓變走。他會把一個金發美女變成一隻右眼下麵有一根金羽毛的鴿子,讓它銜走那幢摩天大樓。
這個複出的魔術表演肯定會震驚全市。等鴿子飛來,他要好好訓練它。然而,已經三天了,窗邊的飼料原封不動,鴿子並沒有飛來。三年來,弟弟奇從來沒像這三天那麼盼望它。原來,他對它已經有了感情。
他穿上那套黑色的細條紋西裝外出,想去看看那幢摩天大樓。他要仔細研究它,想出毫無破綻的方法讓它一瞬間給鴿子銜走。他把摩天大樓裏裏外外興奮地研究了一個早上,在附近的高級餐廳獎賞自己一頓三年來最豐盛的午餐。
回家的路上,他邁著輕快的腳步。一群百靈鳥從他頭頂飛過,他仰頭看著它們灰灰的肚子。幾個穿白色校服短裙的少女嬉笑著從他身旁走過,他微笑著跟她們點頭,看著她們在風中揚起的裙子,仿佛重新找到活著的樂趣。然而,就在他目光轉回來的一刻,他看到一棵樹下,幾片枯葉覆蓋著一個小小的枯幹的屍體,僅僅露出一隻瘀紅色的腳爪。
他心頭一緊,蹲下去掀開那幾片枯葉。他猜得沒錯,下麵躺著他這三年來最忠心的一位朋友,它眼睛閉上了,肚子被彈弓打出了一個血洞,傷口的血已經幹涸。
弟弟奇從懷中掏出一條深藍色的手帕,抖開來,包裹著這隻可憐的鴿子。它定是在飛去他家的途中給一群無恥的頑童殺死的。他把它的屍體埋在樹下,覆蓋上泥土,明白他撒在窗邊的飼料將空空地等著一隻不會再飛回來的鴿子。
把鴿子葬好之後,弟弟奇站起來抬眼看見一片天空,突然之間,他發現那幢摩天大樓對他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第二天,他買了一張車票,回到他那個噴泉上有鴿子飛翔的故鄉,去見一個人。
熬過一趟長途車,弟弟奇重又回到他的故鄉。這個北方小鎮的車站依然破舊簡陋,外麵冷冷清清的,小雪翻飛而下。
他招了一輛出租車。
“先生,你是從哪裏來的?”戴著一頂破帽子的年輕司機問他。
弟弟奇沒回答,司機徑自說:“看你的打扮,是從大城市來的吧?這裏沒什麼好玩的,是來探親嗎?”
車子經過弟弟奇以前念書的那幢小學,他隔著蒙霜的窗子看到那個頂端冒泡的灰色噴泉,因為下雪的緣故,四周沒有鴿子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