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接過那道紫紗手詔迅速藏進了衣襟裏,卻低低地說了一句:“請陛下賜罵於臣!”
曹芳乍一聽他這話,不禁大愕,待又看到鍾會直向自己連使眼色,這才明白過來,於是大袖一拂,向他高聲罵道:“你這鍾會!竟在侍候朕的時候打瞌睡!實在是失儀——你給朕馬上滾到外邊去!朕現在就貶你三級,去外營做一個禦馬監去!”
鍾會一邊戰戰兢兢地應諾著,一邊像護著自己心肝寶貝似的掩著那暗藏紫紗手詔的衣襟,假裝灰溜溜地連滾帶爬出了禦駕寢帳。
撥開眾人圍上前來的勸慰,一路奔到外營馬圈旁邊坐下,鍾會這才放下心來。曹芳是少年心性喜怒無常,誰在這時都不容易猜到他是在“假戲真做”,所以誰也不會懷疑鍾會被貶為“看馬倌兒”其實暗有用意。那麼,自己現在算是比較安全了!鍾會用手隔著胸衣按著藏在那裏麵的曹芳紫紗手詔,一顆心髒“砰砰砰”地狂跳了起來。我鍾士季真是天縱奇才!居然在這樣的境遇之下也能為自己找到一個這樣的立功機會!倘若自己返回洛陽京城之後,向司馬懿父子呈上這一道紫紗手詔,還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高興呢!他們雖有皇太後懿旨在手,但畢竟在將來公開討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爽時會顯得底氣不足。可是如果他們得到了曹芳親筆所寫的這道紫紗手詔,就得到了舉兵進討的最大助力,完全可以師出有名,堂堂正正地前來“清君側,誅逆臣”了!那個時候,曹爽兄弟在他們手下必將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擊!而自己,也必將借此青雲直上,獲得司馬家最大的信任和褒賞!
想到這兒,鍾會禁不住將臉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無聲地笑了。他雙肩肩頭劇烈地抖動著,以致讓旁人看上去他仿佛是在為自己遭到曹芳的貶斥而抽泣著一般。
五更天,刀槍劍戟都蒙上了寒霜,潮濕的空氣裏漂浮著無形的激烈的殺機與震蕩——劍拔弩張之間,而又回音四漾。
遠處傳來陣陣雞鳴——大帳之中終於響起了曹爽最後的嘶喊:“司馬懿無非是想逼我家兄弟交出所有的權力罷了!好吧!我就答應他吧!我們兄弟六人一齊以侯爵之身卸職歸府,仍然還可以當一個優哉遊哉的富家翁嘛!”
說著,他拿出那方大將軍官印往尹大目懷裏一丟,苦笑而道:“丟了它也就好了!這倒說不定是咱們大家的福氣呢!你們也休要再爭吵了!”
正與曹訓、曹彥、何晏、鄧颺他們爭辯得口幹舌燥、麵紅耳赤的桓範聽了曹爽這話,仿佛被人當頭打了重重一記悶棒,一下呆若木雞,半晌沒能說出話來——終於,他長長一聲嘶嘯過後,臉如死灰,黯然道:“大將軍——您怎能如此脆弱?你們的史書都白讀了嗎?自動繳械、授人以柄的有幾個人是好下場?唉!老夫冒著滅族之危隻身突出重圍跑到這裏,是為了挽救大魏社稷,為了挽救你們所有人的性命哪!沒想到你們個個居然連奮起最後一搏的勇氣都沒有!太祖武皇帝啊!您瞧一瞧這些大魏的宗親貴戚,他們可是將您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基業就這樣乖乖拱手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