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聽到司馬昭講至此處,不禁拍膝大呼一聲:“好!真乃無雙國士也!昭兒呀,你記住他的名字,待到朝事稍寧之後,你便讓吏部去調查一下他的平日作為,請青州大中正寫出他的狀語來,立刻征他進太傅府任倉曹掾!”
“好的,孩兒記住了。孩兒就是欣賞此人進退有節、臨事有操才前來向您稟告的。”司馬昭點了點頭,又道,“父親大人,在此番誅滅曹爽兄弟三族過程之中,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曹爽的堂弟曹滿之妻夏侯令女先前早寡而無子,其父欲勸她再嫁。這夏侯令女也是性烈,竟以利刃截去雙耳以自誓,然後居於曹府為夫守寡。如今曹府傾覆,其家上書明示絕婚,將夏侯令女強迎以歸,複將嫁之。而夏侯令女口雖佯允,卻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以醜其貌,血流滿被,慘不忍睹。其父家上下驚惋哀惜,鹹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汝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答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為夫守寡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能為之?!’”
司馬懿靜靜地聽著,眼圈卻慢慢紅了:“好!好!好!此女貞節感天,應當刻碑旌揚才是啊!”
“可是……父親大人您有所不知,那夏侯令女在曹府傾覆以後返回娘家之際,曾從曹府暗暗帶了一個孩子過去……據鍾會君明察暗訪,她帶走的那個孩子可能是曹爽兄弟中一人的孽子。她以守節保終為名而暗存夫家之後,用心實在深沉!父親大人,您看需不需要……”司馬昭講到這裏,伸出手掌做了一個淩空下劈的動作。
“不需要。”司馬懿用毛巾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眶,平靜地說道,“昭兒!非常之品操,須享非常之待遇。這位夏侯令女貞節過人,為父深為敬服!她即使真的是收養了曹爽兄弟的幼子,也由她去吧!以截耳削鼻之行而明誌立節,換得自己夫家一脈終存,當真是驚天地而泣鬼神!我司馬家自詡為天下未來之主,胸懷四海、德布八荒,怎會連這等貞節烈婦也容之不得呢?”
“父親大人您訓示得是。”司馬昭臉上一紅,急忙認錯,“孩兒一時心燥氣烈,殺機太盛,以致悖德忘義,實是錯了。”
司馬懿這才緩和了臉色,慢聲而道:“昭兒哪,道德節義,乃是護身寶符。人不失德,天不能殺,何況人乎?不知德之可敬,亦不知德之可畏者,天不佑之,人不助之,祖宗亦不澤之!你要牢記啊!”
司馬昭垂手點頭,不敢多言。
“還有什麼事嗎?”司馬懿又問。
“從關中傳來消息稱,征蜀護軍兼涼州刺史夏侯霸已於三日前棄祖叛國而遁逃到偽蜀去了。”司馬昭繼續稟道。
“哦?想不到夏侯霸自稱勇冠關隴,事到臨頭卻如此貪生怕死?”司馬懿淡然微笑,“罷了,不去說他。那麼,征西將軍夏侯玄呢?”
“夏侯玄已經上奏辭去征西將軍之位,請求入京擔任大內近侍之職。”司馬昭款款稟報而道,“父親大人,這夏侯玄自請進京而來,莫非還想一心拱衛魏室、盡忠魏朝?”
“行!就允了他的奏請吧——讓他入京擔任大鴻臚之職!”司馬懿撫著自己雪白的須髯悠然言道,“夏侯玄能夠做到不像他的堂叔夏侯霸那樣背君叛祖而遁逃敵國,畢竟還是風骨錚然、令人生敬!當年曹孟德的胸襟都可以裝得下劉備、關羽,咱們司馬家中人難道連他還不如嗎?”
當洛陽城又恢複生機的時候,冬天已經過去了。
曹爽一派被肅清之後,大魏便已經是另一個天下了。雖然掛著的還是魏室的年號(不過為了慶賀曹爽一黨的被滅,曹芳已經將“正始”年號改為了“嘉平”年號),但許多人都知道河內司馬家的羽翼已然將整個蒼穹遮蓋得差不多了!
二月剛到,文武百官就“不約而同”地聯名上奏請求為太傅司馬懿晉封丞相、加禮九錫,以表彰他的輔國元勳。當今陛下在第一時間就完全批準了這個奏議,並令太常王肅持詔冊命司馬懿為大魏首任丞相,增封潁川郡之繁昌、鄢陵、新汲、父城等四縣,添加邑戶二萬,群臣奏事不得稱名,如前漢霍光故事。伴隨著這場盛況空前的冊封活動而來的,是一派傳言的蓬勃興起。有人解析當年先帝在世時橫空出世的那座天降異物——靈龜玄石上的二十四字讖文“天命有革,大討曹焉,金馬出世,奮蹄淩雲,大吉開泰,典午則變”其實指的就是司馬家的勢力異峰突起,如日中天;而“大討曹焉”四字完全印證了司馬懿父子此番討滅逆賊曹爽一派的赫赫功績!自然,接下來的就該是“天命有革、大吉開泰、典午則變”等預言的逐一實現了……
然而,司馬懿本人的一封遜讓表卻使這一切喧鬧戛然而止:“老臣親受顧命,憂深責重,憑賴天威,摧除奸凶,贖罪為幸,功不足論。又三公之官,聖王所製,著之典禮。至於丞相一職,始自秦政,漢氏因之,無複變改。而今三公之官皆備,橫複寵臣,違越先典,革聖明之經,襲秦漢之路,雖在異人,臣所宜正;況當臣之身而不固爭,四方議者將謂臣何?”同時,對於加禮九錫於自身,司馬懿也是拚命辭讓:“昔日太祖武皇帝有大功大德,漢氏崇重,故而加其九錫之禮。此乃曆代異事,非後世之君臣所得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