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到二十一日之間,我在火車上度過一個漫長的晝夜。火車如同針線穿過了近百個隧道後,抵達溫州。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為二十一點差五分。這座城市的緊湊感讓我感到窒息,難以適應。在滿城燈火和風雨中我到處打聽位於海邊的一家療養院的消息。廣播裏說,台風從在Y縣東部登陸時起就一下子放慢了速度,現在正以人們跑步般的緩慢速度朝東北方向轉移。風仍然不依不饒地發出駭人的吼聲,力圖將地麵上的一切物體吹向天涯海角。
因為台風,港口沒有航船。幸運的是,我卻在這此刻搭上了短途客運汽車向海岸方向駛去,車內隻有兩三位乘客,門窗座位無不貼著廣告,後排座位上機械和汽油特有的氣味參雜在一起飄在空氣中,沿山道行了一程後高速公路又到了直道,穿過幾座幽深的森林,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我從背包裏掏出望遠鏡,在地勢較高的路邊眺望。月亮,被望遠鏡放大,向我展示它的所有細節。將視點往下移動,那麼多東西一下子向我湧來,混雜在一起,以至於無法正確找出夏夕所在的那家療養院。我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零點零八分,時間似乎沒有停滯的可能性,而風勢卻好像在我不知不覺間慢慢地增強了。
療養院位於巨大的外環綠化帶中,和其他的房子沿大街並排在一起。而路的另一麵,越過海麵吹來的潮風,殘留在岩石縫隙的海岸上、潮濕的沙子中,一切混合在一起卻沒有了海岸的氣息。小樹被連根拔起,樹葉回旋在空中,海水漸漸地被風推向山腳。我卷起褲腿,在海浪把我抓走之前向夏夕所在的方向奔去。
我衝上大樓樓頂,天空顏色開始急劇變化,像有一種非現實性色調摻雜進來。夏夕麵朝大海,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我看了一下時間,零點三十五分,離預言中夏夕自殺的時間還相差近半個小時,我跪倒在通道門口的地上喘氣,雨水打在我以及她的臉上。雖然不大,但在風的作用下,每一滴都是痛楚。
呼吸平穩下來後,我輕輕向她靠近,樓下傳來窗戶和物體敲打的聲響磨掉了我的腳步聲,十米,五米,三米,兩米,一米,我抓起她的手,將她抱在懷裏。身體在風中搖顫,力的一點點的變化都使我們兩邊搖顫不止。
你在追求死亡的樂趣嗎?我不再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為什麼要讓我孤獨地苟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將詭異的微笑如黎明前的月牙一樣浮上嘴角說,或許是那樣的,但也沒有為什麼,就每天實際生活來說都是沒多大區別的---為活下來也罷,為死去也罷。
我緊緊將她抱住,往裏麵挪動。我始終沒有放手,等待時間從淩晨一點上劃過,我知道我即將改寫命運,也即將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夏夕以懇求地語氣對我說,你放手吧。
然後再大聲對我喊道,你放手吧。每個字都被風承載,送入我的耳朵。
時間終究還是跳過一點一分。風平靜下來,月光把海岸線變成了剛剛磨好的尖刀。在漫長的等待以後我鬆開手,夏夕沒有掙脫而是撲向我的懷抱,看來她已經放棄了自殺的念頭,她恢複平靜,那雙眼睛還如當初那般輕柔地望著我。我們前麵一無所見,惟有冥冥的虛無橫無際涯。樓頂的空氣徹骨生寒,我們僅靠對方手心的溫度相互取暖。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變的不想說話不想見人,開始數著日子過日子,生活百般無趣,看到很多不是常人能見到的東西,醫生說我得了抑鬱症,於是就被家人帶著回來治療。夏夕坐在八樓的樓梯道上笑笑說。
其實並不需要擔憂的,每十位男性中就有一位可能患有抑鬱,而女性患者的概率就有五分之一了。我安慰著她,並認為自己也是一個患者。
在療養院的第一晚,當他們把注射針頭紮進我靜脈時,我就想以我自己需要的方式死亡,聽被束縛在病床上的他們說,那樣會很快樂。
我也坐在樓梯上,我們兩擠到了一塊,我點起煙抽了一口,她從我手中將它奪去,煙霧彌漫了在了海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