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完飯時,如果他要抽煙,還會在噴出煙之後,伸手在我麵前輕輕揮一揮,把那些煙趕走,像我們戀愛時一樣。而在我們的婚姻生活中,他通常都是任由我被他吐出來的煙霧包圍而無動於衷的。
如果,更浪漫些,剛好再碰到大風的天氣,他還會在過馬路的時候挽著我的肩膀,體貼得像個永不離棄的親人。
我們的感情,在離婚之後空前地升華了。
我們,在終於不必再接受對方的身體之後,反而更加尊重對方的精神或是說靈魂。
因此大家都沒有恨對方。
是哦,何必要恨呢?
恨是唯一能讓一個人立刻變醜的因素,我們都沒有資曆允許自己再醜哪怕一點點了。
隻是我和艾倫從沒有再提到我最好的朋友鄭天虹。好像在我的生命裏,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
像很多媒體上頭對明星離異的描述一樣。
艾倫與我——我們還是好朋友。
是真的。
反過來,也說不清,在我和艾倫的離婚中,天虹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反正,和天虹,我也很少再提艾倫。她當然不知道我早就發現且證實了她和我丈夫的那個秘密。因此,離婚之初,天虹還常常主動約我,陪著我,幫我排解,表現得像一切閨中密友一樣的貼心與關懷。
她問我和艾倫離婚的原因,我當然是胡謅了一些聽起來很符合世態人情的理由。
因此天虹屢屢在我麵前罵艾倫,他在她口中再次成了遭人唾棄的癟三。
天虹在罵人的時候尤其氣勢如虹,表現得鏗鏘頓挫,大義凜然,像她一貫的樣子,且全然是站在我的立場上。雖然,罵的過程中,她還忍不住要表揚自己,說這一切她都早有預言,而我的錯誤不過是沒聽她的忠告。
有時候,聽她罵著罵著,我就會兩眼發直靈魂出竅,仿佛那是在說一件跟我全然不相幹、也令我十分沒興趣的話題。
也有時候,看她罵得起勁,我會好奇,用很大的力氣才忍著沒問她對艾倫是否還有未了的餘情。
我當然認為天虹對艾倫是有過感情的,以我跟天虹將近三十年的友情,我寧可相信,她不可能跟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發生性行為。
我想告訴她,如果她愛過艾倫,甚至,如果她還愛著艾倫,我真的不再介意他們之間有什麼,不管那是感情或是任何什麼,都統統與我無關。
其實,本來也無關。
隻是,世界上,因著被人捏造出的婚姻,讓一切人類的自然流露都變得那麼脆弱,那麼不自然和充滿意外的傷害。
我當然沒說出口,因為,她在給我安慰的一刻,如此真誠,我亦真的被感動。
離婚給我的生活帶來的最大改變,就是失去生計來源。這很現實,我必須重新開始工作。我對此很不情願,也不適應。基本上我覺得自己已經自動喪失了工作的能力,不單是技術上的,更加是精神上的工作能力。
結婚前我就隱約發現周圍很多人已經變得麵目猙獰,唯利是圖。隔了幾年再看,不幸的是大家變本加厲了。
這個發現,讓我無比灰心,也從心底由衷地給了天虹和艾倫更多諒解。至少,他們都是始終工作著且總有成效的人。
這樣一想,倒覺得,跟這個世界那麼多的無情和險惡比起來,在他們身上發生的那一樁兩件的偷情,又能算得上什麼呢?
不管,那偷的,是原本屬於哪裏的情分。
或是說,如果不偷,難道那情分真的就會好好保有嗎?
我在孤獨中掙紮,嚐試著慢慢去適應需要每天獨自麵對的這個墮落中的現實世界。
新工作是去一家賣文創產品的電商網站上班,天虹幫我安排的工作,入職之前她還親自陪我去看了辦公場所。她跟那個網站的主要投資方很熟,接待我們的人對她都特別熱情,巴結之情溢於言表。其中有個業務總監,樣子看起來是個很潑辣的女人,網站的人都叫她鳳姐。鳳姐當著天虹對我噓寒問暖表現得像個早年走失的親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臉上針打得太多,我沒有從她的態度中感到太多“真實”。
雖然我對“電商”和“業務”基本上都一竅不通,但還是馬上就接受了這份工作,它至少能讓我每天早上醒了之後不用想也知道要去哪兒,並且,它至少立刻能給我帶來固定的收入,這兩樣在當時對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印象裏,這仿佛是我第一次這麼直接地接受天虹的幫助,我說不清那是什麼樣的心情,也許,不為五鬥米折腰的人一定是另外還有五鬥。
去上班前一天,我獨自一人在房間裏,翻看了很多以往跟天虹的照片,在心裏,我默默地認為,接受天虹的幫助,也代表我在接受她的歉意——我是多麼希望這個幫助裏麵有些許歉意的成分啊,我是多麼希望,跟天虹的隔膜,會因為我接受歉意而真的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