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羅沃德的貧困,或者不如說是艱辛,已經大有好轉。春天即將來了,實際上已經到來,嚴寒的冬季已過去了。積雪已融化,凜冽的寒風不再那般狂暴,在四月和風的吹拂下,我那雙曾被一月的寒氣剝去了一層皮,紅腫得一瘸一拐的可憐的腳,已開始消腫和痊愈。夜晚和清晨不再出現加拿大式的低氣溫,幾乎把我們血管裏的血凍住。現在我們已習慣了花園中度過的遊戲的時刻。有時逢上天氣好,天氣甚至變得和煦怡人。枯黃的苗圃長出了一片新綠,一天比一天鮮嫩,使人好像覺得希望之神曾光臨過這裏,每天清晨留下她流連的足跡。花朵從樹葉叢中探出頭來,有雪蓮花呀、藏紅花呀、紫色的報春花和金眼三色紫羅蘭。每逢星期四下午(半假日),我們都開心地去散步,看到許多非常可愛的花朵,盛開在路邊的籬笆下花圃裏。

我現在活動的地方遮掩在山林之中,清澈的小溪在它旁邊流過,這不是把它描繪成一個令人向往的住處嗎?的確,舒適倒是夠舒適的,是否益於健康,卻是匪夷所想的了。

羅沃德所在的林間山穀,是大霧的產床,是霧氣誘發的病疫的生長地。病疫隨著春天匆匆的腳步,快速潛入孤兒院,把斑疹傷寒傳進了它擁擠的教室和寢室,五月未到,學校成了醫院了。

學生們素來半饑半飽,得了感冒也無人過問,因此大多容易受到傳染。85個女生中45人一下子病倒了。班級停課,紀律鬆懈。少數沒有得病的,幾乎是無人牧養的羊群,因為醫生認為他們必須經常參加活動,保持身體健康。就是不這樣,也無人顧得上去看管她們了。坦普爾小姐的全部精力已被病人所吸引,她一步不離病房,除了夜間抓緊幾小時休息外,始終不離病人,教師們全力以赴,為那些幸而有親戚朋友,能夠並願意把她們從傳染地帶走的人,打鋪蓋和作好動身前的必要準備。很多已經染病的回家去等死,有的已死在學校裏,悄悄地草率埋掉算數,這種病的特性決定了容不得半點拖延。

不過我與其餘的人仍然與疾病無緣,充分享受著這景色和季節的美妙動人之處。他們讓我們像吉卜賽人一樣,從早到晚在林中悠閑地活動,愛幹什麼就幹什麼,愛上哪裏就上哪裏。我們的飲食標準也有所改善。布羅克赫斯特先生和他的家人現在已不靠近羅沃德,家常事也無人問津,脾氣急躁的管家已逃之夭夭,恐怕受到傳染。她的後任是洛頓診所的護士長,並未習慣於新地方的規矩,因此顯得比較大方。此外,吃飯的人少了,病人又吃得不多,所以我們早飯碗裏的東西也就多了一些。新管家往往沒有時間準備正餐,幹脆就給我們一個大冷餅,或者一厚片麵包和乳酪,我們就把這些東西一起帶到樹林裏,各人找個合適的地方,來享受一頓盛宴。

我最喜歡坐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這塊兒石頭立在小溪正中,潔淨又幹燥,要淌過河才能到那裏,我往往赤了腳來完成這一壯舉。這塊石頭正好夠舒舒服服地坐上兩個人,我和另一位要好的姑娘。她是我當時選中的夥伴,名叫瑪麗·安·威爾遜,這個人聰明伶俐,目光敏銳。我喜歡同她在一塊,可能是因為她機靈而有頭腦,再有是因為她的神態使人感到無拘無束。她比我大幾歲,更了解世情,能告訴我很多我樂意聽的事情,滿足我的好奇心。對我的缺陷她也能寬容忍耐,從不對我所說的加以幹涉。她擅長敘述,我善於分析;她喜歡講,我喜歡問,我們兩個處得很融洽,即使得不到很大長進,也能增添了樂趣。

那麼,海倫·彭斯哪兒去了呢?為什麼我沒有同她一起度過這些自由自在的難忘的日子?是我把她忘了,還是我本人不好,居然對她純潔的交往感到了厭倦?當然我所提及的瑪麗·安·威爾遜要遜於我的第一位相識。她隻不過能給我講些有趣的故事,回答一些我從未聽過的辛辣活潑的閑聊。而海倫呢,要是我沒有說錯,她足以使有幸聽她談話的人品味到更高級的東西。

確實如此,讀者,我知道,並感覺到了這一點。盡管我是一個缺點很多的人,毛病又多,長處很少,但我決不會討厭海倫,也不會不珍惜對她的友情。這種友情同激發我心靈的任何感情一樣強烈、溫柔,令人珍重。不論怎樣說,海倫都向我證實了一種平靜而忠實的友情,鬧別扭或者發脾氣都不會帶來絲毫傷害。可是海倫現在不幸地病倒了。她從我麵前消失,搬到樓上的某一間房子,已經有好長時間了。聽說她不在學校的醫院部同發燒病人在一起,因為她患的是肺病,不是斑疹傷寒。在我幼稚無知的心裏,認為肺病比較緩慢,需長時間治療並悉心照料,肯定是可以痊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