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疹傷寒熱在羅沃德完成了它摧毀性的罪惡的使命以後,便漸漸地從那裏銷聲匿跡了。但是其病毒和犧牲者的數字,引起了公眾對學校的關注,所以有關人士對這場災禍的根源作了調查,而逐步披露的事實大大激怒了公眾。學校的位置不利於健康,孩子們的夥食糟透了,做飯用的水極不衛生,學生們的衣著和居住條件壞極了,一切都暴露無遺,曝光的結果使布羅克赫斯特大為丟臉,使學校大受獲益。

在這8年中,我的生活十分單調,但很快樂,因為日子過得有聲有色。這裏具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條件。我喜愛某些課程;我希望超過所有人;我很樂意使教師尤其是我所愛的教師高興,這一切都激勵我勤奮努力。我充分利用所有的有利條件,終於一躍而成為第一班的第一名,後來又被授予教師職務,滿腔熱情地幹了兩年,但兩年之後我改變了主意。

坦普爾小姐曆經種種變遷,始終擔任著校長的職位,我所取得的最好成績歸功於她的不倦教誨。同她的友誼和交往始終是對我的極大的安慰。她擔當了我的母親和家庭教師的雙重角色,後來成了我的最好的朋友。這時候,她結婚了,隨她的丈夫(一位牧師、一個出色的男人,完全可以與這樣一位妻子相般配)遷往一個遙遠的郡邑,最後我們失去了聯係。

自從她離開的那天起,我就和以往不同了。她一走,那種已經確立了的使羅沃德有幾分像家的感情紐帶,都隨之化為烏有。我從她那兒學會了某些個性和很多習慣。比較和諧的思想,比較有節製的感情,已經在我的頭腦裏根深蒂固。我決意忠於職守,服從命令。我很文靜,對自己十分滿意。在別人的眼中,甚至在我自己看來,我似乎是一位懂規矩守本分的人。

但是命運化為牧師史密斯,把我和坦普爾小姐分開了。我見她身著行裝在婚禮後不久跨進一輛驛站馬車,我凝望著馬車爬上小山,消失在山坡後麵。隨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孤獨中度過了為慶祝這一時刻而放的半日假的絕大部分時間。

大部分時間我在房間徘徊。我原以為自己隻對損失感到遺憾,並考慮該怎樣補救,但當我結束了思考,下午已結束了,夜色正濃時,猛然我有了新的發現。那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經曆了一個變化的過程,我的心靈丟棄了我從坦普爾小姐那兒學來的東西,或者不如說她帶走了我在她身邊所感受到的寧靜氣息,現在我又恢複了自己的天性,感到原有的情緒開始萌動了,我並不是失去了依靠,而是失去了動機;並不是無法保持平靜,而是需要保持平靜的理由蕩然無存。幾年來,我的活動空間就在羅沃德,我一絲不苟地遵守的就是學校的規章製度,而現在我記起來了,真正的世界無限廣闊,一個充滿著希望與憂煩,刺激與興奮的天地等待著那些有膽識的人,去冒各種風險,追求人生的幸福。

我向窗子走去,把它打開,向外眺望。我看見了大樓的兩側,看見了花園,看見了羅沃德的邊緣,看見了遙遠的地平線。我的目光越過了其他東西,落在那些最遙遠的藍色山峰上。正是那些山峰,我渴望去攀登。荒涼冷漠的岩石嶙峋的邊界之內,好像是一個囚禁地,是放逐的極限。我跟蹤那條白色的路蜿蜒著繞過一座山的山腳,消失在遠山的峽穀之中。我多麼希望我的思緒繼續跟著它往前走啊!我以為我乘著馬車沿著那條路走的日子,我記得在薄暮中駛下了山,自從我被第一次帶到羅沃德時起,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假期都是在學校裏度過的,裏德太太從來沒有把我接到蓋茨黑德去過,不管是她本人,還是家裏的其他人,早已把我忘記了。我與外部世界既沒有聯係,也聽不到什麼消息。學校的規定、任務、習慣、觀念、音容、語言、服飾、好惡,就是我所知道的生活全部內容,而如今我覺得這個不夠。整個下午,我對8年的常規生活突然感到乏味了,我憧憬自由,我渴望自由,我為自由作了一個禱告,這祈禱似乎被驅散,融入了微風之中。我放棄了祈禱,設想了一個更謙卑的祈求,祈求變化,祈求刺激。而這懇求似乎也被吹進了無盡的宇宙。“那麼,”我幾乎絕望地叫道,“賜予我一種新的苦役吧!”

是晚飯鈴把我召喚到了樓下。直到睡覺的時候,我才有時間繼續那被打斷了的思考。即便在那時,與同房間的一位教師還毫無目的地閑聊了好久,使我沒法回到我所渴望的問題上。我多麼希望瞌睡會使她住口!好像隻要我重新思考佇立窗前時閃過腦際的念頭,某個獨特的想法便會自己跑出來,使我得以解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