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克勞斯不是一個鎮,連鄉村也不是。它隻不過是一根石柱,豎在四條路彙合的地方,粉刷得很白,想必是為了在遠處和黑夜而顯得更加醒目。柱頂上伸出四個指路標,按上麵的標識看,這個交彙點距最近的城鎮10英裏,離最遠的超過20英裏。從這些熟悉的鎮名來看,我知道我在什麼地方下了車。這是中部偏北的一個郡,看得出來荒野幽暗,山巒層疊。我身後和左右是大荒原,我腳下深穀的遠處,是一片起伏的山林。這裏人煙稀少,因為路上不見行人。一條條道路伸向東南西北——灰白、寬敞、孤零,全都穿過荒原,路邊長著茂密的歐石南。但偶爾也有路人經過,現在我卻很不希望有人看見我那副樣子在路標下徘徊,顯得不知所終,不知所措,陌生人會懷疑我的行為。我也許會受到盤問,除了說些聽來不可信和令人生疑的話之外,有什麼可說的呢?這一時刻我與人類社會完全失去了聯係沒有一絲魅力或是希望把我召喚到我的同類那裏,——沒有誰見到我會對我表示一絲善意或良好的祝願。我沒有親人,隻有萬物之母大自然。我會投向她的懷抱,尋求安息。

我該怎麼辦?往哪兒去?嗬,當我沒法可想,沒地方可去的時候,那些問題多麼無法忍受呀!我得用疲乏顫抖的雙腿走完很長的未知的路,才能到達有人煙的地方;我要低三下四的懇求冷冷的慈悲,才能找到一個安身之處;我要強求勉為其難的同情,而且多半還會遭人嫌棄和厭惡,才能使人聽聽我的經曆,滿足我的要求。我用手碰了碰歐石南,隻覺得它很幹燥,還有著夏日熱力的微溫。我抬頭看了看天空,隻見它清明純淨,一顆星星在山凹上空和藹地眨眼。露水降臨了,帶著慈愛的溫柔。沒有微風低語。大自然似乎對我很慈祥,雖然我成了無家可歸者,但我以為他很愛我。我從人那兒隻能等待懷疑、嫌棄和侮辱,我要忠心耿耿一往情深地依戀大自然。至少今晚我可以在那兒做客了——因為我是她的孩子,我的母親會收留我,不要錢,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我還有一口吃剩的麵包,那麵包是我用一便士零錢——我最後的一枚硬幣,從下午路過的小鎮買來的。我看到了成熟的越橘——像歐石南叢中的煤玉那樣,隨處閃著光。我采集了一大把,和麵包一起吃。我剛才還饑腸轆轆,有限的食品雖然吃不飽,卻足夠充饑了。吃完飯我虔誠做了夜禱告,隨後便擇榻就寢了。

岩石旁邊,歐石南長得很高。我一躺下,雙腳便深深地陷了進去,兩邊的石南高高豎起,隻留下很窄的地方要受夜氣侵襲。我把披肩一折為二,蓋在身上,一個長滿青苔的低矮小土墩當了枕頭。我就這麼睡了,隻是在夜剛來臨時,感覺有些冷。

我的安息本來也許是很幸福的,可惜讓二顆悲傷的心破壞了,它泣訴著自己張開的傷口、流血的心扉、折斷的心弦。它為羅切斯特先生和他的滅亡而顫抖,由於痛惜而為他慟哭。它帶著無休無止的渴望召喚他,盡管它像斷了雙翅的小鳥那樣無助,卻仍舊抖動著斷翅,徒勞地找尋著他。

我被這種念頭折磨得疲憊不堪,所以便起來跪著。夜已來臨,月亮已經升起,這是一個平靜安寧的夜,平靜得令人感到安詳。我們知道上帝無處不在,但當他的勞作壯麗地展現在我們麵前時,我們才最感覺到他的存在。在萬裏無雲的夜空中,在他的宇宙無聲地滾滾向前的地方,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寬廣無邊,他的萬能,他的無處不在。我已爬起來跪著為羅切斯特先生祈禱。抬起頭來,我淚流滿麵地看到了浩瀚的銀河。一想起銀河是什麼——那裏有無數的星係像一道微光那麼掃過太空——我便感到了上帝無比的力量。我相信他有能力拯救他的創造物,更相信無論是地球,還是它所珍愛的一個靈魂,都不會遭受毀滅。我把祈禱的內容改為感恩。生命的源泉也是靈魂的救星。羅切斯特先生會安然無恙。他屬於上帝,上帝會保佑他。我再次投入小山的懷抱,很快,在沉睡中而忘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