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坐位背對著大門,向東進來的時候沒發現。隻見對麵的李尋歡神情詫異地盯著門口,問垂手伺侯的服務員:“你們今晚有魔術表演嗎?”
服務員疑惑的搖頭。
我轉過身,看見鐵塔似的向東穿白色西裝,打紅色領帶,像走錯了劇場,正四下張望。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穿紅色旗袍的少婦--他的恩人,我們主管副廳長的千金。
我忙起身把他們帶到眾人前。
當少年時的對頭突然站在眼前時,李尋歡流露出吃驚的表情。讓他更吃驚的是,比他大兩歲的向東散發的名片居然燙金--集團董事長。
向東是我通知的。當初李尋歡讓我組織同學會時,隻給了邀請名單,並沒有限製不讓誰參加。當我在廠大門看到經營廠長畢恭畢敬送向東出門時,頓時覺得應該請他出席,也許可以衝淡李尋歡的囂張氣焰。聽說參加同學會,向東不置可否,沒說來也沒說不來,更沒說捎帶昔日健美學員、現在的未婚妻同來。他隻吐了兩個字:爭取。然後怕我的工裝襯得他的西服太脫離勞動人民似的,就匆匆忙忙跨上三菱越野車,一溜煙跑了。
高人,就是莫測高深的人。我正暗自感歎,李尋歡壓著火對我說:“兄弟,你想啥呢,把他找來?想壓我一頭?”
毒,他的眼光是X光機,連我心底的想法都知道?。我羞得訕訕傻笑,端起杯子對他學四川方言掩飾:“吃酒,吃酒!”
他沒理我,雙手舉杯敬向東,還把自己的杯子放低半格表示尊敬,嘴裏說著許久不見怪想念的客套。向東單手握杯耐心地聽他說完,露著大人物體恤民情的微笑,然後用杯底碰一下迎上來的杯口,對他說:“你們李局、敬局跟我是哥們,常在一起打牌,你想提個隊長什麼的,給我說。”也不知這話水分多重,但他這一說,就把李尋歡蓋住了。
同學之間用江湖拿一套較勁,很沒意思。看著李尋歡苦笑著把酒喝了,我後悔把向東叫來了。
向東沒有覺察到桌上氣氛的異常,他為自已珍惜舊情感動著,先擋回三斤遞上的劣質煙,把自已的“中華”散了一圈,然後滿麵堆笑地向蘭蘭逐一介紹兒時的夥伴。蘭蘭,他一直這樣叫著,每介紹一個就先叫一聲,像呼喊自家眷養的阿狗阿貓一樣親切,一點不覺惡心的稱呼看樣子大得可以做他小媽的女人。
不對勁兒啊,這還是向東嗎?我認識的向東從小到大跟女生就絕緣,10年書窗他的課桌旁女生就沒能坐過一周,不是背上被噴上墨水,就是被圖釘紮穿屁股惡作劇跑了。那個向東嗜好舞槍弄棍,成為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肌肉男,哪兒象麵前這個家夥,油頭粉麵,還練就一身風流的上乘功夫。
這一切讓我感到陌生。聽他把大家當喜劇素材賣給蘭蘭時,更懷疑先前的向東被這人冒充。
可能看見蘭蘭的目光不安分的朝李尋歡打望,向東首先調侃的對象是李尋歡,提起的是當“周扒皮”的不堪往事;說到三斤的來曆,是因為他生下來不夠4斤;馬蝦是小時候老愛低著頭在路上揀錢包,結果5元的鈔票都沒揀過,背倒弓成了蝦米;電杆的外號是每次老師抽他答題,他像電杆一樣杵著,寧肯站到下課鈴響也不吭氣;而許鳳為了短跑出成績,一直剪假小子平頭,結果曾被女生誤以為偷窺流氓,在女廁所被狂扁;揭我的老底就更糗啦,說我當年暗戀校花,又沒勇氣表達,把家裏炒菜的白酒偷喝了二兩,在樓梯口堵住柯仁,話沒出口就噴了人家一身。。。。。。林林種種,往事不堪回首!
如果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如煙往事,放在幾個男生聚會上到不失為很好的下酒菜,但今夜有兩個當事的女生在場,還有一個慕名已久的廳長千金。這讓大家很沒麵子。而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自已很幸福,哪怕比上不足比下總有餘吧。
火上澆油的是剛進門一百個不情願搭理大家的蘭蘭,好像她是被搶到山寨圓房的花季少女,表情漠然地望著一幫土匪。這時聽著大夥的荒唐事居然更加荒唐的大笑--她的笑聲尖利、高亢,簡直肆無忌撣,一點沒注意大家的臉都綠了。
向東犯了眾怒,他卻沒發現危機四伏。
我抬眼看李尋歡,他用雙手在身上摸索,該不是模槍吧,如果模出槍來,這對活寶會不會血濺當場?但李尋歡沒帶槍,至少他的手在抬起時空空的,若換成現在可能他沒掏出手槍,也會掏出手機,對著麥克風一陣隱語,什麼我再某某地方喝酒,這裏有個朋友相當滴優秀,你不來認識一下會後悔一輩子雲雲,關健是最後兩個字:速到!不超過一刻鍾,一隊疑似黑幫分子拍馬趕到,然後跟向東敬酒,敬酒的過程一定有紛爭,向東的腦袋一定會被啤酒瓶砸開花,然後110來了,這是朋友的內部紛爭,都是酒精惹的禍,最後賠償醫療費結案。
不服,那你找我得了,我要不死你就後悔認識兩個字:滅門!
但那天李尋歡把手舉起來什麼都沒發生,隻是招來了服務員。他讓服務員拿來20個口杯,在滿座疑惑的目光下把20個杯子排成兩列,又要來兩瓶洋酒,把酒全分到杯中,然後平靜地對一臉疑慮的男人說:“向東,我們認識大概十年了,今天我倆一人十杯,誰趴下誰走人!”
不叫的狗咬人凶。
向東吃驚得煙都忘記點燃了,竟一時語塞。
李尋歡幫他點上煙,仍然平靜的俯視著對手,眼神如刀。那意思很明確:怕了嗎,怕了就求饒!
二十隻杯子像二十顆觸發炸彈,放在向東的麵前。
七個人像七顆人體炸彈圍在向東身旁。
向東望著蘭蘭不知如何是好。
“洋酒就把人駭到啦?不就是馬爹利vsop,還不夠xo檔次嘛。”蘭蘭滿不在乎地撇一下嘴,對向東說:“老公,別給他一般見識,我們走吧。”
我暗暗吃驚,這些聽都沒聽過的名堂,她一瞥之下輕鬆得像說爛市的大白菜。但美少婦似乎不屑於鬧明白正在發生的事,她不知道男人是靠麵子在外麵撐著,靠口碑立著,現在向東拍屁股走人,江湖這塊就沒法混了。至少在老五班的同學錄裏,“向東”兩字就等於笑話了。
向東顧不上理她,一直注視著李尋歡,象在掂量對手的份量,然後忽地笑了,那種勝利在握的笑。他從西服裏掏出一疊錢,甩在桌上,“李尋歡,你喜歡賭,我也喜歡賭,要賭就賭大點,誰如果趴下,不僅這一萬塊錢,連今晚的帳單都一塊認了!”
一萬塊,我的姑媽,我六年的全部收入!
李尋歡的嘴裏剛含了一口酒,一驚之下忙吐了出來。
向東可能清楚李尋歡拿不出這筆錢,在坐的都不可能拿出這筆錢,所以贏得挺漂亮。蘭蘭喜不自禁的在他臉上喯了下,老公真棒!他抱住她頭,對她額頭得意地嘬一口。瞧,你的東東多聰明,我的蘭蘭!
賭一隻手可以嗎,我剛想發飆,左手從褲兜裏拿出時就觸到剛發的工資,我把它拍在桌上,“我買你的馬,李尋歡!”
看我當了出頭鳥,許鳳、電杆、馬蝦都東掏西摸,把錢堆在桌上,紛紛鬧著買李尋歡的莊。向東的臉頓時變得異常難看,嘴角卻掛著冷笑,他知道麵前的一大堆零鈔根本不能夠跟他對決,便用和解的語氣說,“算啦,大家好不容易見次麵,求財不求氣!這樣吧,你們把酒喝了,算你們輸,但單我買,行不?”說完瞅一眼蘭蘭,俯首去拿那一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