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天後，在華西附二院的檢驗窗口，當噩夢照進現實的時候，柯仁著實嚇壞了，低著頭疾步朝外走，“我才23歲，剛在單位轉正，組織上正培養我入黨，我怎麼能未婚先孕？”
跟著一路小跑的李尋歡比她還緊張，搶過化驗報告反複看，真希望上麵寫錯了，急得語無論次：“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你就懷孕了，我們才兩次啊！”她聽見這話比聽到自已懷孕還難受，止住腳步等他走上前，拿眼直視他：“你是怕擔責任，還是自私啊？”
他心虛的低著頭，“不是，不是！我意思是我現在住集體宿舍，房子都沒替他預備，這小子就要投胎了。要不回家跟父母通報一聲，來個先斬後奏，奉子結婚？”
他其實希望把胎打掉，但不願或不敢從自已的口裏說出。自從他跟她好上後，她就一再強調她喜歡的男人是“有愛心負責任”的那類稀罕品種。每當說到這話時他都想笑，像聽到結婚兔跑到狼窩要找一頭狼安慰她失戀一樣可笑，但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有一次他帶她爬青城山，他沒有背她下山，她又提起這標準，他沒好氣地說她，天下男人哪個沒愛心哪個沒責任，得看對象，得分事情，如果見人就播灑愛心，哪還不成西門慶啦！就這隨口一句話，氣得她一周沒理他。現在她肚裏有了，他打定主意不先提人流這事，等著她自已提出。結果她自以為理解了他的想法：“我媽媽到北京進修去了，我才不敢告訴我爸懷孕了——他不打死我才怪！”
說這話時她語調輕鬆，仿佛知道家裏等著的不是拳頭而是擁抱。他隻好繼續暗示，正話反說：“你說得對，人是環境的產物，新時代的父母再開明，也不可能接受女兒是未婚媽媽的現實——除非不怕鄰居們能殺死大象的舌頭!”他以為她能明白事情的後果。
“我明白了。我先說服爸爸，我倆抓緊把結婚證辦了。你答應我的不會變吧？”
“什麼事？”
“對我好一輩子。”
“嗯。”他支唔著，氣得要死。這傻女子就聽不懂人話呢?
倆人又商量了一會分頭說服父母，便各懷心事的走了。
李尋歡是周末回的母親家（老爸出走迄今未歸），專門繞道去人民北路買了母親愛吃的唐記鹵肥腸。飯後，母親坐在電視機前，他繞到沙發後幫母親按摩肩膀。母親閉著眼享受了一會，才說：“說吧，有什麼忙需要我幫，又是借錢？”他故作驚訝，“媽，你真神啊，啥都瞞不過你的慧眼！”
母親笑，繼續看《神探亨特》。
李尋歡坐在母親旁，看一眼在廚房收拾碗筷的大姐，放低聲音說：“別人介紹了一個姑娘，想請你老把一下關。”
母親摁小了音量，沒接茬。
李尋歡看著母親輪廓分明的臉龐，想她年輕時也是絕色女子，卻不幸嫁錯了郎，終日獨守空房，禁不住唏欷不已，再聯想到柯仁的任性，對婚後突然沒了底，便沉默起來。李母望著電視，耳朵卻豎得尖尖的，好半天沒聽到兒子的下文，自個兒到急了，便催促起來。他想了想，李家的香火已種在了校花的肚裏，總得給人家一個交待，便專揀老人喜歡聽的講：“她跟我同歲，獨女，華西大學畢業，現在是醫生，她父母跟你一樣也是支援三線建設調來的，母親重慶人，父親好象是東北的。”
“好小子，大學生都搞到手啦，還是名牌大學的，比你爸強！”母親終於笑了，“呸呸呸，說了不提他的，怎麼又提他。”
李尋歡鬆了一口氣，暗笑。
“媽，你怎麼不問我她長得啥樣？”
“她啥樣啊?”看兒子興奮的神情，當母親的心裏有了底，為不掃他的興，故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