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溯岷江而上,穿過平原、草甸、海子、高山,從短袖到穿上翻毛領的空軍夾克,李尋歡帶著柯仁一路向西,在服飾鮮明的藏族老鄉驚詫的目光中,騎著他的三輪摩托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剛撩開處女麵紗的九寨溝。這是1990年的深秋。

遠方山色如眉黛,連綿起伏如心潮。

他關緊門窗,拉滅電燈,把視網膜上的樹正群海、諾日郎瀑布連同起伏的山巒一同關在屋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內,柯仁的美麗比陽光下更栩栩如生,觸摸可感。

“你真是第一次?”李尋歡有幾分驚慌,他摸到她一臉淚水。

剛開始的時候,她死活不答應,告訴他她是“第一次”,他自然不相信,嘴上卻說他也是“第一次”。後來她疼哭了,竭力忍著,沒發出一點啜泣,房間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已經感到有點不對頭了,她沒騙我?伸手摸她的臉,一臉淚水。

這時候他才發現,她有些情緒低落,背對著他不吭聲。其實他心頭也發堵,沒什麼獲得感,卻好像失去了什麼。具體失去了什麼,一時半會也鬧不明白。但他不使性子,還和她開玩笑。既然已經剝奪了人家的第一次。

“你用的香水啥牌子,回去後我買一打送給你。”

“我從不用香水。”她撥開他伸過去的手,獨自假寢了。

“我明白了,與生俱來的香。”他喃喃說完,看她沒反應,無聊的坐了一會兒,嗅著若隱若無的幽蘭體香,鑽進被窩睡了。

半夜時分,他被凍醒了,伸手一摸,大半邊床空著,睜開眼一看,床頭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黑影,嚇得他一下坐了起來。

“你怎麼沒睡?裝女鬼嚇人啊。”他拉她冰涼的胳膊,暗暗吃驚。

窗戶不知啥時候被推開了,月亮掛在黑森森的林穹上方,林中清白,樹影重重,屋內冰涼,寒氣襲身,兩個人的話語都像飄渺不定的霧氣幽暗嘎咽。

“你愛我嗎?”她手托著臉著迷地盯著他問,從聲音中可以聽出她帶著緊張。

“愛。”

“你對我有多愛?”

“對你的愛長達四公裏。”他想著怎樣結束這種無聊的對話,趕緊睡覺。

“你真逗,我就喜歡你這點——我也愛你,好愛好愛你。”

“看得出。睡吧。”

“你和我結婚嗎?”

“結婚。不會現在去敲辦事處的大門吧?”

“誰讓你現在結婚啊!人家要的是態度,一個真正男人對未來負責任的態度。”她興致勃勃地摟著他遐想,“我是你的人了,一輩子都是你的人。我要對你好好的,永遠不吵架,不生氣,讓許鳳,不,讓所有人都羨慕我倆的結合。你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

“公母都一樣,你脫了衣服上床吧。凍著了!”他眼神空洞,心裏後悔這次遠行了。還是許不凡那狗日的有遠見,老子現在不僅累死了,還會被她氣死。

“我不冷。挺想這樣跟你聊到天亮。”

“你沒聽懂我的話,我說我凍著了。”

“你不高興了,才說了幾句你就這麼不耐煩了,還說愛我呢。”她生氣地扭過身子。屋裏一片死寂,遠處傳來雞鳴。

“討厭。別睡,你別睡。”她搖他,心裏突然莫名的空。

他睜開眼,對著夜光手表看,四點四十,“我困了。開了兩天的車。”

“你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那麼多男生追我,我都沒答應,偏偏便宜了你,你還用這種口氣對待我,就衝你這態度,誰還敢跟你過一生啊。”

“我悔過。”心頭恨得牙癢,這女人怎麼就這德性?

“那你向毛主席發誓,不準惹我生氣。”

“我發誓。”他愣了會兒神,翻身睡著了。

第二天午休時我被叫去接長途電話,李尋歡從當地唯一的涉外賓館打來的。可能線路質量問題,他像躲在老山前線的山洞給祖國人民報喜,語氣激動,回音清晰。

“不凡不凡,你想不到吧不到吧,柯仁還是‘處’是‘處’。”

“有這種好事?”

“千真萬確萬確!”

“別自欺欺人啦。現在哪有‘處’留給你嘛,你就是走到海拔四千公尺的雪山頂上,隨便扒開一片草甸,都會發現下麵已經被人尿過了。”說這話時,我口腔裏滿是酸性唾液。

“你有病吧有病吧!”對方怒氣衝衝的罵完,掛了。

我衝桌後的老主任勉強擠出點笑意,“有人在阿壩州收嫩玉米,出了點意外。”趕緊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