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三個月後,從山東,山西,河南解救被拐賣婦女兒童的李尋歡,歸心似箭的走出火車北站。華燈初上,廣場的大喇叭正反複通知粗心的父母到廣播室門外領丟失的兒童。穿過如林的接站牌子,他第一眼就看見柯仁戴著一頂白色的壘球帽,相當紮眼的站在人群中。相比之下,隊長站在一旁黯然無光被人群遮擋,像個不相幹的人。在火車上時,他對他們見麵的情景做了128種設想,偏偏沒有在出站口喜相逢的鏡頭,更沒料到柯仁會和頂頭上司在一起。

躲藏已經來不及,他硬著頭皮朝前走。

柯仁看到又黑又瘦像從媒窯裏鑽出來的男人異常興奮,不顧嗆人的汗味猛撲上去,又蹦又跳,不斷地說:“我恨死你啦!”

他閃到一邊,警惕地盯著她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咋像皮球似的,說大就大了呢?”

她伸手想揪他的嘴,他跳開了,從她臃腫的身子繞過跑向隊長報到。

在蘭吧,李尋歡一氣幹掉了六瓶百威,才解恨似的長抒一口氣。柯仁坐在他對麵,隔木桌用愛戀的目光撫摸他胡子叭喳的臉,聽他對酒說“想死你啦”也就善意的笑,隨後看見李尋歡對服務員伸出六又要了半打,猜到他有話說了。

他確實有很多話說,從火車站憋到現在,一直在尋找時機,望著女人的大肚子,他決心有話好好說,但話出口就變味了,“你怎麼沒處理掉啊,任她這麼瘋長?我們才一二次呀,難道要為此付出一生的代價?”

“你在埋怨我啦?當初是誰死活不戴套子,是誰說戴套子像穿著襪子洗腳一樣不爽?”

“聽我說一句,柯仁,我的可人兒,”他冷靜下來,用解救人質的平和語氣對她說,“我們沒扯結婚證,我們沒有生育指標,這孩子一旦出生,就等於生下了撒旦,後果不堪設想、不堪設想啊!”

“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但這事不行——她是一個生命。”

“你還年輕,這個不在了,今後還可以生,工作不在了,到哪去找鐵飯碗呢?相信我。”

“相信你?” 柯仁的杏仁眼睜得比湯圓還大,這段時間壓抑的委曲決堤而下,“我過去就是太相信你了,才落到今天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處境。當初你說不避孕沒事,我相信,結果懷上了;你說初夜是痛並快樂著,我也相信,結果快樂不知跑哪兒去了,可能跟你出差了,痛卻是實實在在的,而且我現在不僅身體痛,連心都一塊痛了!”

看他的腦袋像挨了一板磚,猛地搭拉了下去,她的心一下軟了,“尋歡,我已經想通了,既然上天把孩子賜給我,我就沒有權力殺死他。你願意承擔做父親的責任也罷,又象這次人間蒸發也罷,我都認命。瞧,他又在給我打招呼了,你摸摸。”

李尋歡沒摸,腦海裏反複回響著剛才隊長的警告。小子,我說這趟差事你這麼積極,原來心中鬧鬼,這不,你女友到隊上找過你幾次,政治部已經知道了此事,也通知了你女友的單位,對她我們沒有辦法整治,收拾你小菜一碟,別怪我沒通知你,趕快把屁股擦幹淨,否則你這一刀恐怕難免——計劃生育是國策,誰敢碰這根高壓線啊 ,算你狠!

望著對麵噘著嘴角的女人,他的心情壞透了。別人搞女人就像上飯館點菜一樣,輕鬆愜意,用完餐連桌子都不用收拾,拍屁股走人。我才挾了一口菜,未必連廚師都要捎走啊?萬一那肚裏的孽種不是我的,不是比竇娥還冤嗎。

柯仁,養孩子不是養條狗,孩子生下來上不了戶口,分不到糧食,領不到身份證,可能一輩子黑人黑戶,哪一樣不操碎心?

柯仁,沒經過組織批準,孩子生下來你我都將麵臨被單位處分,被家庭斷絕關係,那可是名譽掃地、暗無天日啊!

柯仁,病我們都不敢生,還敢生孩子?

他心亂如麻,卻不知打哪兒啟口,上一輩的恩怨,沒名分孩子的煩惱,讓他突然意識到與眼前女人的這個深淵,光靠愛情這艘小船是趟不過的了。該怎樣給她說呢,他緊鎖眉目。

看他愁苦的望著自已,她覺得他還是愛自已的,不禁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對他說:“你的表情讓我想起一個笑話。一匹馬走進酒吧,酒保問,誰欺負你呀,你的臉拉得那麼長?”

他笑了。苦笑。臉拉得更長了,對她說:“你孤立無援,何必苦撐呢。”

她心一寒,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在這之前,傍在他肩上的幸福念想讓她經受住了一切打擊,計生辦、團委、婦聯的聯合轟炸,醫院領導、父母、好友車輪戰的勸降,他們或聲色俱厲,或苦口婆心,就差沒綁到架子車上拉到醫院引流了,目的隻有一個:為你幸福著想,把孩子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