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96年5月1日.
地址:人民南路38號附17號菲律賓爵士吧.
活動:李尋歡先生與心湄女士婚禮中午12點舉行。12:30分自助冷餐會。15點歌舞與麻將大賽,自娛自樂。19點酒吧開張PARTY至不醉不歸。
來賓:98位至愛親朋。
要求:著正裝,自帶舞伴。禁止短褲、拖鞋、毒品、管製刀具等有礙觀瞻有違公共秩序及寵物入場。
看到李尋歡托母親轉交的請柬,我跟許鳳剛補完蜜月,從南方那幾個大城市開了眼界回來。許鳳連澡都沒顧上洗,就翻來覆去看請柬,像捏著百萬英磅的支票,不敢相信上麵的字跡,“李尋歡這人怎麼說結婚就結婚啦,事先也不打招呼?他結婚了柯仁怎麼辦?這心湄是誰,你見過嗎?許不凡。”
我正陪母親說話,一邊從兜裏把尤魚幹、椰片、老婆餅朝茶幾上擺。聽她口氣比我在廣州火車站掉了錢包還著急,心裏生氣嘴上還不敢發作,“他做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問我,還不如直接問他去。”
“人家柯仁幫他養孩子,他倒好,自個兒結婚去了--都啥人啊?”到了夜晚躺在床上她還對我嘮叨。
參加婚禮那天,天剛亮她就催我起床。我賴著不起,報怨不是勞動人民的休息日嗎,翻過身繼續睡。她不由分說把我的被子揭了。我不方便在母親家吵架,強壓怒火慢吞吞起床。她自已對著穿衣鏡瞻前顧後,把一大堆衣服曬在床上,一件件套在身上試穿,還不斷逼我誇獎,搞得我不勝其煩,“今天誰結婚呀,許鳳同誌?”
她不好意思笑了,“我就是想看新娘子哪一點比得上柯仁。”
“你好奇新娘子,帶上眼珠子不就行啦,哪需要扛上衣櫃?我看你不像是去看新娘子,倒像是去當新娘子。”我譏諷她。
“我穿好看點也是為你爭光啊。”她對著鏡子換上第三根項鏈。
“你穿這麼低胸的出門不是爭光,而是走光。拜托!”
她很不情願地換下在深圳中英街買的連衣裙,套上碎花襯衣紮在黑色長褲裏,顯得身材高挑修長,卻咕噥著:“一年四季就這身打扮,太老土了。”
“大姐,穿衣的原則跟相親的原則一樣,得揚長避短。如果你穿上晚禮服到酒吧,不是你老土,而是觀眾會吐了。”
“算啦,跟你在一起就沒打算穿漂亮。這樣也好,擠公車方便。”
黑底金字的“菲律賓爵士吧”在陽光下爍爍發光。西裝革履的李尋歡站在招牌下滿麵春風的招呼客人,他身邊的黑木樁披著白色婚紗,走近了看見木樁會點頭會彎腰,才相信那是新娘。
“今天動物園的圍牆衝垮了,連猩猩都來過勞動節啦。”難得許鳳心情這麼好,她笑著對我說。
“金剛!”我對她耳語。李尋歡正笑望著我們。
“你老鯊魚浮出水麵就是出手不凡,我幹脆跟你換名字得了。”我朝李尋歡擂一拳,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背後富麗堂璜的建築。
“怎麼樣?投了一百多萬,我自已設計的,裝修花了三個月。”他掩飾不住得意,把新娘子介紹給我們。
“菲律賓?大老遠趕來--不容易。”我心不在焉的客套。還惦記他剛才的話,出手就百多萬,快趕上向東啦,想到自已的處境,心裏有一陣發酸。
李尋歡正想說什麼,許鳳從我背後閃出來:“我聽說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賣白粉的不吸毒,開窯子的不嫖娼,你吧爺怎麼開起酒館來了?尋歡,你不如開馬戲團,來錢還快。”太過了,她的後一句顯然針對心湄。
李尋歡訕笑,低頭盯著腳尖。新娘子說話了,帶粵味的國語,令我倆大吃一驚,“你別以為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你今天能來是友情,不是人情,友情是會永遠存在下去的,除非你不珍惜。”
許鳳鬧了個大紅臉,想說什麼被我急忙拉進門裏。她掙開我的手,不斷說:“這不是人猿,這是人精!”
我正色道:“你也是當教師的人了,能不能話出口之前在大腦裏稍停片刻,像過馬路一樣,一看二慢三通過?”
“我討厭她嘛!”
“你討厭她,今天過後可以不見麵嘛。你看你,頂得李尋歡多尷尬。”
“我也討厭他!”她的語氣卻沒厭惡成分.
“天下沒你瞧得上的人,那我告訴你,你的身後是大門,你可以回家了。”我指著大門方向故作嚴肅說。
“我不!我要像郵票一樣沾著你。”她笑著抓住我手臂。
“那我隻好把你寄到埃索俄比亞,那裏稀缺怨婦。”我也笑。四下打量找座位。看見三斤在麵對舞台靠窗的一張桌前向我招手,便拉著許鳳朝人縫裏擠。
這個酒吧有三百多平米,分上下兩層,大門右進是演出舞台,舞台上幾個裹花衣服棕色青年在演奏《友誼地久天長》,舞台前的空地被一長溜木桌占據,上麵擺滿了斟好啤酒的玻璃杯和叢林般揭了蓋的瓶裝啤酒,以及不鏽鋼托盤盛著的雞鴨魚肉蔬菜水果。
我像撿閱部隊的將軍一樣,巡視著這些活色生香的佳肴,咽著口水擠進三斤身邊。圍桌而坐的七八人都是中學同學。
大家寒喧著別來無恙。
沒人提起柯仁,像她從來沒走進李尋歡的生活,現在還頂著留用察看的處分獨自撫養新郎的女兒。
都是些啥人啊,成熟得像老玉米一樣硬!許鳳不滿的對我嘀咕。
我瞪她。
《婚禮進行曲》終於響起,新郎與新娘在眾人的簇擁下登場。
新郎的瘦高俊朗與新娘的矮胖醜陋對比鮮明。
看他們煞有介事的換戒指,拜天地,夫妻對拜,下麵笑聲一片。由於雙方父母沒到場,拜高堂獻茶水的環節就省略了,改為拜嘉賓。看著下麵黑壓壓一片人頭,像開茶話會一樣的吵鬧,新郎急忙宣布宴會開始。但好奇心沒滿足的賓客不答應,忍著饑腸轆轆齊聲喊:戀愛史,戀愛史!新郎拗不過,拿著話筒對新娘說:“我倆相識於親人的介紹,是鴻燕傳書讓我們走在一起。剛開始的時候,我的朋友都不看好這段跨國戀情,認為我異想天開,但我卻堅信這是上天的安排。今天你就要成為我的新娘,我想對你說:幸福的大門已經開啟,讓我們相依相伴,永遠快樂地走下去!”
下麵一陣亂叫:不滿意!
新娘感動得直抹淚,接過話筒仰頭對新郎說:“認識你是一種緣份,更是一種奇跡!想一想,這個地球有60億人口,而偏偏我們能相遇、相知、相愛,這是億萬分之一的幾率啊!所以,我會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愛情,永遠愛你!”
下麵又一陣亂嚷:重來!
三斤在旁邊又叫又嚷,比他本人結婚還興奮,新郎拿過話筒說著什麼,我聽不清,便拉他坐下,他把我甩開繼續起哄。我便讓電杆讓道,想湊上前聽李尋歡說話。
“你想知道他倆咋認識的,問我得了。”電杆對我說。
我一愣,今兒啥日子,你不是裝聾作啞嗎?看我滿臉疑惑,他以為我像過去一樣沒把他打上眼,冷冷地說:“那猴子兩次回國都是我接送。”我晃然大悟,他留職停薪開出租車,李尋歡用車,不找他找誰?
中文名:心湄。
國籍:菲律賓華裔。
原籍:四川省筠蓮縣。
婚姻狀況:喪夫。
家庭成員:一女。寄讀在英國。
經曆:幼年隨父赴南洋。父死嫁夫。橡膠園女主人(夫亡後)。
職業:家庭主婦。
婚介:李尋歡在菲律賓的大舅。
年齡:不詳。但肯定比新郎大。
資產:不祥。足以讓新郎結束單身。
經過電杆的描述,我迅速勾勒出新娘的輪廓。這時婚禮氣氛漸趨熱烈,隻有許鳳置身事外般的眺望窗外。我讓她參加聊天,聽電杆講李尋歡與心湄的認識過程,她回一句:“我失望!”
“大家都挺開心的,你失望什麼呀?”我莫名其妙。
“對你們男人!”她盯著我說,“我覺得柯仁挺不值的。”說完又望著窗外,情緒低落,仿佛她的好友柯仁就躲在對麵馬路的樹後哭泣。
對她的說法我不以為然,但她的情緒影響了我,所以宴會開始,我就跟三斤、電杆、馬蝦諸人頻頻碰杯。她更積極,舉著酒杯一口一杯挨個敬,一圈下來喝了七八杯,臉紅得像燒雞公。三斤拉我袖口悄悄問,你家許鳳是不是後悔彩禮送多了,想拚回來?我訕笑,很沒麵子。
新人敬酒轉到我們這桌時,許鳳已經醉了。李尋歡朝她舉杯,她假裝沒看見,反而敬新娘,笑成一朵花的對心湄說:“你的膽子真大,姐姐,我敬你!”
新娘大惑不解:“你怎麼知道我膽子大,誰告訴你的?”
“我先不說,你把這杯酒喝完我才告訴你。”她賣了一個關子,看著新娘皺著眉頭把酒喝了,才說:“你下飛機的時候,在雙流機場沒聽說過這樣一句話:防火防盜防李尋歡,如果不防家破人亡!”
“是嗎?”新娘望著新郎。
新郎的臉頓時煞白。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忙拉她,她甩開我的手衝新郎直笑,“我還沒說完呢,你就這麼緊張,說那句話的都是男人,怕李尋歡搶了他們的女人。”後半句對新娘說的。
“這樣的啊。”新娘釋然,眾人有些遺憾,“我的老公如果沒有別的姑娘喜歡怎麼配當我的老公?感情這事跟我購物一樣,別人不要的我也不要。對吧?”最後一句她是對新郎說的,然後挽住他胳膊,對著許鳳做出一臉幸福狀。許鳳扭轉頭。
李尋歡笑著點頭。苦笑。
心湄看許鳳心事重重,替她倒上酒:“我喜歡你的直率性格,不象有些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專殺熟。妹子,幹杯!”
有些人,不知她指的是哪些人,反正電杆的臉色變了。所以新人轉到下一桌時,三斤問電杆,“她指桑罵槐,好像在說你?”
“看人說話,看菜下飯,哪個行當都一樣。李尋歡是老同學用車免費,她肯定另當別論。”電杆滿不在乎,“她有錢,何況她的錢來得也不正。”
他這話很過分。大家麵麵相覷沒接茬,氣氛就冷了。
馬蝦鬼鬼祟祟跟在李尋歡身後問他:“剛才許鳳跟你搗蛋,你怎麼不抽她?要不我幫你?”
新郎笑著招呼客人。
“你擔心影響婚禮氣氛,我叫她出去?”
他停住腳步,扭頭盯著臉都綠了的馬蝦,用指頭戳著他胸口,“我沒出門,你就準備幫我把朋友得罪光,讓外麵散彈槍等著我?不凡是哥們,許鳳是女人--你在想啥啊?”轉身走了。
馬蝦望著他的背影被人群遮擋,悻悻返回。
一會兒,李尋歡派人叫我去吧台,他已經等在那兒了。我在他對麵忐忑不安的坐下,中間隔著一溜嘉士伯。他麵色陰鬱地說:“你那個許鳳怎麼回事,今天老跟我作對?”
“這得問你呀。”聽他提這事,我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