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紋風沒有,街上無聲地下著絲絲細雨,街樹冠蓋修剪得像最簡陋的兒童畫,筆直不動地佇立在雨中。兩個時髦女人在街對麵扭打,一個男人雙手插在褲兜裏觀戰。李尋歡穿著警用雨衣戴著墨鏡站在“川江號子”火鍋店門外事不關已的眺望。一個退休幹部模樣的老頭拉他的衣袖,指著街對麵著急地說:“警察同誌,那些悍婦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架鬥毆、影響市容、破壞我市的投資軟環境,你去製止一下吧!”
“謝謝你對‘城市是我家’活動的參與,但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公安機關不得幹涉公民的私生活。”李尋歡一本正經地對老頭說。
“她們在大街上都打成了泥人張,哪裏是私事?”
“大爺,你瞧清楚了——那是大奶和二奶的戰鬥,那個占兩個茅坑的人都不願勸架,關我屁事。”
“你是啥警察,人民白養活你了。”老頭忿然而去。李尋歡繼續四下張望。
一輛超載的公交車緩慢駛過,窗玻璃上貼滿了下班後朝家趕的男女老少變形的臉,神情麻木。公交車駛過,兩個女人已經休戰,罵咧咧地從兩邊車門擠上男人的小汽車,絕塵而去。汽車駛過水氹時,濺起的髒水撲濕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婦女,她跳下車對遠去的車尾咒罵。
許鳳套著黃色雨衣一路張望著騎車駛來,看清楚店招忙刹住車,招呼跟在後麵的胖姑娘和中年婦女。三人前後推著車走上人行道,沿著牆角停車。李尋歡向許鳳擺手,“喂,那位大姐,把車停後院去,人行道上不能停車。”
“對不起,警察同誌,馬上改過。”許鳳紅著臉推車經過他身旁,抬頭看見那口熟悉的白牙對著她壞笑,一下明白被惡作劇了,推了他一掌,“死尋歡!”然後把身後的人讓出來介紹給他,“這是舒老師,單名一個暢字。”
李尋歡忍住笑,摘下墨鏡恭恭敬敬的喊一聲“舒暢老師好!”舒暢笑,右眼眶上硬幣大的紅色胎記很突兀。許鳳又介紹中年婦女,“我校教務主任,著名的教育家夏凡老師。”李尋歡鞠躬,“夏凡老師好!”夏凡沒理他,徑直走進大門。
李尋歡拉住朝裏走的許鳳:“昨夜你跟許不凡去盜墓啦?”
“沒有啊。”
“那這俱僵屍你從哪兒挖出來的呢?”
許鳳怕他誤解,小聲解釋:“夏老師是舒老師的姨媽,聽說給她相親,死活都要跟著來把關,我沒辦法。嗯,小舒咋樣?”
“沒怎麼留意。”他不想掃她的興致。
“你就說第一麵的印象。”
“她臉上那個疤怎麼回事?我跟她走一塊還不被別人戳著脊梁罵我家庭暴力?”他丟下愣神的許鳳,快步走到舒暢身邊引她倆入座。
坐定後,李尋歡讓她們點菜。三人你推我我推你轉了一圈,菜單又遞回他麵前,他按照自已的喜好把菜點了,問她們喝酒不,三人都搖頭,讓他興致索然,自已也隻好打消啤酒漱嘴的念頭,悻悻然扭頭問許鳳:“咋不叫上許不凡?大夥一起熱鬧多好啊。”
“我怕你破產。他那個七把叉的胃,除了玻璃和釘子不消化,一頭牛都不夠吃。”
眾人笑。
夏凡嘴角兩邊的筋抽了一下就算笑過了,她盯著對麵的李尋歡:“小李同誌,聽說你是個體戶——都做什麼大生意呀?”
他老實回答:“除了賠錢的不做,什麼都做。”
夏凡提出跟舒暢換位子,坐到他身邊,從眼鏡眶的上方看著他說,“讓我怎麼說你呢,脫離組織的人像荒野上的野狗,沒人管著特容易犯錯誤,尤其再放鬆思想改造,有錢就變壞,沒錢就更壞。”
“噢,夏主任想安排我教書?”
“我是建議你加強學習。像你剛才招呼女同誌就油腔滑調,一副沒教養的痞相。你知道人最重要的是什麼——第一印象啊。”
許鳳看他臉色變了,忙招呼大家,“吃菜,吃菜,鵝腸都燙爛了。”
李尋歡氣得大喊:“服務員,打酒來——半打!”一低頭看見舒暢挾著的毛肚都抖掉了,又換上玩笑的口吻對她說,“別丟呀,今天我們向外國人學習,AA製——不動筷子也照給錢。”
“小李,這就是你不對了,”夏凡把一塊沒煮熟的鴨血吐到桌上,抬起血紅的大嘴說,“不是我說你,男人掙錢就是給女人花的,這叫責任。女人天生是弱者,就得被男人寵著、順著、照顧著,讓她甘心情願為你生兒育女看家護院,即使隔壁的牆垮了也不過去偷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