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啥時候去見我父母啊?”同李尋歡交往兩個多月後,在他狹小的租房裏,舒暢朝身上套裙子,背對著他問。等了一會兒,除隔壁小兩口的吵鬧聲,身後沒反應,回頭一看,李尋歡仰麵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著天花板。菜易吃,帳難負,我拿什麼去見老丈母?
她有些生氣,但不敢發作,“我把我倆的事告訴了他們,他們請你去吃頓飯。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
她把“算了”咬得很重,象最後通蝶。不僅這頓飯吃不成,她跟他的關係也掰了。“我說過不去嗎?主要是我天生低調,不喜應酬。”他坐起來,不想失去她。
“你自卑吧?”
“我自卑?笑話!我驕傲還來不及啦,我隻是別人不找我,我從不主動找別人,誰沒一大攤子事啊?”
“我看你就沒啥事,成天窩在這房裏。”
“我在思謀項目,你不懂。”他拉她到床邊坐下,“第一次上你家,總不能空手嘛,你看買點什麼禮物呢,我這裏的錢你全拿去。”他掏出一把零七八碎的鈔票。
“誰要你的錢?”聽他鬆了口,她高興起來,“禮物的事你別管,不就兩瓶酒一條煙嘛。我倒擔心,你去的時候可能有些親友在坐,你別發怵呀。”
聽她這樣說,李尋歡心裏暗笑,老虎把爪子剪了就當病貓啦,我什麼場麵沒見過,你家菜農還把我當菜啃啦,嘴上卻說:“我又不是啥大人物,何必勞師動眾?”
二千多年前,天神派李冰父子引岷江灌溉出成都平原,從此風調雨順豐衣足食就再沒離開這片五百平方公裏的土地。縱橫交錯的田原,點綴著竹林掩映的青磚瓦房,呈現一派小康安祥的桃源景象。舒暢的家就在其中的一簇竹林盤中。
背靠四間青磚瓦屋,坐在舒暢家寬大的院壩,父老鄉親就像屋後的小溪沒斷過流。李尋歡的眉眼裏全是探頭探腦的大爺大嫂,無所事事的姑娘小夥,嬉鬧的兒童,閃爍其辭的親戚。舒爸安排夥頭軍埋鍋造飯,以川西壩子最隆重的“九鬥碗”宴席招待未來女婿,舒媽陪他聊天。說是聊天,其實是火力偵察。從家庭、婚史、現狀及將來打算刨根問底,感覺她想要嫁給李尋歡似的,搞得他都不敢特吹自已,怕給她播下不該播的種子。後來終於聽到舒媽說,暢兒拜托給你啦,算是麵試通過--他長噓一口氣,幸逢新社會,多幾個媽咋辦?腳下一地煙頭。
這村叫舒家店,舒爸是村長,村裏的人拐彎抹腳都是親戚,午飯原定五桌,趕來朝賀的實在太多,臨時加成九桌才勉強安下。以至李尋歡懷疑舒媽故意把他示眾,讓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家閨女要嫁城裏人啦。這讓他不爽,綁婚啊。舒爸叫村口幹雜店的舒瘸子送來兩大壇高梁酒,每壇25斤,問李尋歡能喝不。李尋歡看到這鬧哄哄的場景,早沒了興致,便搖頭。舒爸還勸他,男人喝點酒好,喝酒的男人心敞亮。李尋歡笑,覺得這老頭挺可愛的。
這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結束時十停人醉翻七停,另外三停女人早被這陣勢嚇跑了。最後隻剩下李尋歡和舒爸,倆人對坐,臉紅得像燒雞公。
“這沒外人,咱爺倆月光下麵耍大刀--明侃。你說,你喜歡我家暢兒什麼?”
“她長著一對人眼。”
“誰長著狗眼啊?”
“這世上大多數沒長眼,少數的長狗眼,狗眼看人低!”
“你醉了,看人看到骨頭裏。那我問你,你打算啥時候娶我家暢兒呢?”
“我沒打算娶舒暢。”看舒爸的臉綠了,眼睛瞅牆角的扁擔,李尋歡忙解釋:“老伯別誤解,我的意思是娶人家的女兒,就得對人家負責任。成家成家,沒家咋成?但是,我最近生意不順,一時半刻沒有財力娶舒暢,怕她受委曲。”
把梗在嗓子眼的話吐完,他輕鬆了。感謝酒,沒您大力協助我敢這麼溜說嗎,不憋成前列腺炎才怪!舒爸拉過他的手看掌紋。“放心,老伯,很多人給我算過命,說我老來福--邁過明天的坎,後天、大後天洪福齊天。”
舒爸冷笑:“這話不僅你一個人說過,不缺大錢,就缺小錢,甚至明天的飯錢?”埋頭又瞧了一會,才抬起頭說:“你運程不好,一生波折!搖旗呐喊缺左膀右臂,扶助別人沒有伯樂用你--可惜可惜。”
李尋歡聽得心驚膽顫,既而心服口服。他想起前段時間,一個朋友推薦他到剛開張的歌城上班,穿過三道門崗敲開董事長的門,董事長正在訓斥兩個經理,突然看到他進去,忙揮退手下,對小他一輪的李尋歡稱歡哥。李尋歡認出董事長曾因聚眾賭博栽在他手上過,轉身欲走。朋友沒眼水,還說既然你們認識就更好辦了,便把他應聘安保隊長的事說了。董事長滿口應承,還一個勁把他朝大班椅上讓,說今後你歡哥就在這屋辦公,我另找地方落腳。羞得李尋歡當場就想用窗簾繩把自已吊死。出門後他把朋友罵成半聾,但再不敢輕易托人找工作。
看他苦著臉,舒爸拍他肩頭說:“暢兒我獨女,高不成低不就這麼多年,能認可你也算緣分。這樣吧,我們征地有些賠償款,你拿去翻盤--我賭一把。”
“這不行,那是你們的養老金,萬一有個閃失,我就背了三條命。”李尋歡對自已沒信心。
“你能這樣想我很寬慰,咱心髒不好,就不玩高風險的遊戲,開個麵館怎樣?”
李尋歡把頭搖得像吃了搖頭丸。
舒爸很驚愕:“你嫌棄?”
他倒不是嫌棄,現在很多成功人士有幾個不是從一碗麵、一勺飼料起家,一路賣到精英階層?他怕瑣碎,怕黏乎,想到每天從早到晚一毛、五毛的收著油漬漬的鈔票,他頭就大了。他喜歡簡單,利落,幹幹淨淨,包括對待感情。
舒爸以為他怕侍候人,撓一撓頭皮,一拍大腿說:“對啦,跑運輸!我的一個侄兒跑了兩年,現在手上都有六台車了。。
跑運輸,貨源呢?李尋歡有些遲疑,搞不懂這行的深淺。
舒爸便把從侄兒那裏了解的情況講給他聽。現在能源緊張,別說國有煤礦,連小煤窯的煤都好銷,拉煤車24小時連軸轉都拉不完,如果買輛貨車掛在侄兒運輸公司名下,不僅貨源不愁,連交警、稽征、車匪路霸都有專人對付了。當然,買新車拉煤不合算,象叫花子穿新衣--糟蹋。最好找你父親的戰友,找輛報廢軍車當廢鐵買下來,你開,我們當入股,五五分成,怎樣?
五五分成,我那份舒暢還有一半,等於雇了一司機,這老頭挺精的。但這確實是一條門路。如果農民侄兒兩年都能跑出六輛車,我三年組建車隊,五年搞成集團也應該不是難事。想到這,李尋歡滿心歡喜的答應下來。
當晚李尋歡找到我和許鳳把這事說了,還特別叮囑留意二手貨車。
在李尋歡布置這個額外任務半月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打聽到了車源。那是樂山一家銀行貸款抵押車,他們銀行在我車間訂做了一批辦公家俱,(工廠快垮了啥活路都接)我去安裝時聽辦公室人員說起這事,怕不靠譜,專門還趕去停車場,直到看到那輛六個輪胎都焉了的貨車才放心。
一段時間來,李尋歡托關係打聽報廢軍車一直沒回音,閑得快瘋了,聽我說銀行有抵押的貨車要處理,價錢還公道,當天晚上便要拉我和舒暢朝樂山跑。我好歹勸阻下來,你又不是銀行的VIP,誰接待你啊?
第二天中午我們趕到樂山,在岷江的漁船上請辦公室焦主任吃了一頓全魚宴,他把李尋歡帶到停車場,指著那輛灰塵撲撲的“紅岩”牌自禦八噸貨車,“這車八成新,擱在半年多了,原來是一個沙老板的,貸了 50 萬不願還,隻好扣車啦。”然後年過半百的焦主任剔著牙縫,輕鬆地說道:“怎麼樣, 5 萬塊。”
李尋歡要求試駕,焦主任說沒有鑰匙。他朝駕駛台裏麵打望,看不出問題,跳下來圍著汽車轉了兩圈,問焦主任:“這車啥手續都沒有,能不能少點?何況上牌照,辦保險還得花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