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天理昭昭不可誣,莫將奸惡作良圖。
若非風雪沽村酒,定被焚燒化朽枯。
自謂冥中施計毒,誰知暗裏有神扶。
最憐萬死逃生地,真是瑰奇偉丈夫。話說當日林衝正閑走間,忽然背後人叫,回頭看時,卻認得是酒生兒李小二——當初在東京時,多得林衝看顧。這李小二先前在東京時,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財,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問罪。卻得林衝主張陪話救了他,免送官司,又與他陪了些錢財方得脫免。
京中安不得身,又虧林衝齎發他盤纏,於路投奔人。不意今日卻在這裏撞見。林衝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這裏?”李小二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齎發小人,一地裏一地裏:到處。投奔人不著。迤喂迤喂:漸次、一路上。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個酒店裏,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過賣過賣:堂倌,酒食店裏照料坐兒的夥計。因見小人勤謹,安排的好菜蔬,調和的好汁水,來吃的人都喝采,以此買賣順當。主人家有個女兒,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隻剩得小人夫妻兩個,權在營前開了個茶酒店。因討錢過來,遇見恩人。恩人不知為何事在這裏?”林衝指著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裏。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後如何。不想今日到此遇見。”
李小二就請林衝到家裏麵坐定,叫妻子出來拜了恩人。兩口兒歡喜道:“我夫妻二人正沒個親眷,今日得恩人到來,便是從天降下!”林衝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兩個。”
李小二道:“誰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說!但有衣服,便拿來家裏漿洗縫補。”當時管待林衝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來相請。因此,林衝得李小二家來往,不時間送湯送水來營裏與林衝吃。林衝因見他兩口兒恭勤孝順,常把些銀兩與他做本銀,不在話下。有詩為證:
才離寂寞神堂路,又守蕭條草料場。
李二夫妻能愛客,供茶送酒意偏長。
且把閑話休題,隻說正活。迅速光陰,卻早冬來。林衝的棉衣裙襖都是李小二渾家整治縫補。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門前安排菜蔬下飯,隻見一個人閃將進來,酒店裏坐下,隨後又一人入來。看時,前麵那個人是軍官打扮,後麵這個走卒模樣,跟著也來坐下。李小二入來問道:“要吃酒麼?”隻見那個人將出一兩銀子與小二道:“且收放櫃上,取三四瓶好酒來。客到時,果品酒饌隻顧將來,不必要問。”李小二道:“官人請甚客?”那人道:“煩你與我去營裏請管營、差撥兩個來說話。問時,你隻說有個官人請說話,商議些事務,專等,專等。”
李小二應承了,來到牢城裏,先請了差撥,同到管營家裏請了管營,都到酒店裏。
隻見那個官人和管營、差撥兩個講了禮。管營道:“素不相識,動問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有書在此,少刻便知。且取酒來。”李小二連忙開了酒,一麵鋪下菜蔬果品酒饌。那人叫討副勸盤來,把了盞,相讓坐了。小二獨自一個,穿梭也似伏侍不暇。那跟來的人討了湯桶,自行燙酒。約計吃過十數杯,再討了按酒鋪放桌上。隻見那人說道:“我自有伴當燙酒,不叫你休來。我等自要說話。”
李小二應了,自來門首叫老婆道:“大姐,這兩個人來的不尷尬。”老婆道:“怎麼的不尷尬?”小二道:“這兩個人語言聲音是東京人,初時又不認得管營,向後我將按酒入去,隻聽得差撥口裏訥出一句‘高太尉’三個字來。這人莫不與林教頭身上有些幹礙?我自在門前理會,你且去閣子背後聽說甚麼。”老婆道:“你去營中尋林教頭來認他一認。”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頭是個性急的人,摸不著便要殺人放火。倘或叫的他來看了,正是前日說的甚麼陸虞候,他肯便罷?做出事來,須連累了我和你。你隻去聽一聽,再理會。”老婆道:“說得是。”便入去聽了一個時辰,出來說道:“他那三四個交頭接耳說話,正不聽得說甚麼。隻見那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去伴當懷裏取出一帕子物事,遞與管營和差撥,帕子裏麵的莫不是金銀?隻聽差撥口裏說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結果了他性命。’”正說之間,閣子裏叫:“將湯來。”李小二急去裏麵換湯時,看見管營手裏拿著一封書。小二換了湯,添些下飯。又吃了半個時辰,算還了酒錢,管營、差撥先去了。次後那兩個低著頭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