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宋江邀武鬆同榻,敘說一年有餘的事,宋江心內喜悅。武鬆次日天明起來,都洗漱罷,出到中堂相會吃早飯。孔明自在那裏相陪;孔亮捱著疼痛,也來管待。孔太公便叫殺羊宰豬,安排筵宴。是日,村中有幾家街坊親戚都來相探,又有幾個門下人亦來謁見。
宋江心中大喜。
當日筵宴散了,宋江問武鬆道:“二哥今欲要往何處去安身立命?”武鬆道:“昨日已對哥哥說了:菜園子張青寫書與我,著兄弟投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那裏入夥,他也隨後便上山來。”宋江道:“也好。我不瞞你說,我家近日有書來說道,清風寨知寨小李廣花榮他知道我殺了閻婆惜,每每寄書來與我,千萬教我去寨裏住幾時。此間又離清風寨不遠,我這兩日正待要起身去,因見天氣陰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裏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鬆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帶攜兄弟投那裏去住幾時?隻是武鬆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發心隻是投二龍山落草避難。亦且我又做了頭陀,難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設疑;便是跟著哥哥去,倘或有些決撒了,須連累了哥哥;便是哥哥與兄弟同死同生,也須累及了花榮山寨不好。隻是由兄弟投二龍山去了罷。天可憐見,異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時卻來尋訪哥哥未遲。”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歸順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諫,你隻相陪我住幾日了去。”
自此,兩個在孔太公莊上,一住過了十日之上。宋江與武鬆要行,孔太公父子那裏肯放?又留住了三五日。宋江堅執要行,孔太公隻得安排筵席送行,管待了一日了。次日,將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並帶來的度牒、書信、戒箍、數珠、戒刀、金銀之類交還武鬆。又各送銀五十兩,權為路費。宋江推卻不受。孔太公父子那裏肯?隻顧將來拴縛在包裹裏。宋江整頓了衣服、器械,武鬆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帶上鐵戒箍,掛了人頂骨數珠,挎了兩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裏。宋江提了樸刀,懸口腰刀,帶上氈笠子,辭別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莊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餘裏路,拜辭了宋江、武行者兩個。
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說道:“不須莊客遠送,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別,自和莊客歸家,不在話下。
隻說宋江和武鬆兩個在路上行著,於路說些閑話,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夥又行。兩個吃罷飯,又走了四五十裏,卻來到一市鎮上,地名喚做瑞龍鎮,卻是個三岔路口。宋江借問那裏人道:“小人們欲投二龍山、清風寨上,不知從那條路去?”那鎮上人答道:“這兩處不是一條路去了。這裏要投二龍山去,隻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風鎮去,須用投東落路,過了清風山便是。”宋江聽了備細,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這裏吃三杯相別。”詞寄《浣溪沙》,單題別意:握手臨期話別難,山林景物正闌珊,壯懷寂寞客衣單。旅次愁來魂欲斷,郵亭宿處鋏空彈,獨憐長夜苦漫漫。
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卻回來。”宋江道:“不須如此。自古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兄弟,你隻顧自己前程萬裏,早早的到了彼處。入夥之後,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楊誌投降了,日後但是去邊上邊上:邊疆的沙場。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後青史上留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我自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兄弟,你如此英雄,決定做得大事業,可以記心,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後相見。”武行者聽了。
酒店上飲了數杯,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來。行到市鎮梢頭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灑淚,不忍分別,又吩咐武鬆道:“兄弟,休忘愚兄之言,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看官牢記話頭。
武行者自來二龍山投魯智深、楊誌入夥了,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別了武鬆,轉身投東,望清風山路上來,於路隻念武行者。又自行了幾日,卻早遠遠的望見清風山。看那山時,但見:
八麵嵯峨,四圍險峻。古怪喬鬆盤翠蓋,杈椏老樹掛藤蘿。瀑布飛流,寒氣逼人毛發冷;巔崖直下,清光射目夢魂驚。澗水時聽,樵人斧響;峰巒倒卓,山鳥聲哀。麋鹿成群,狐狸結黨。穿荊棘,往來跳躍;尋野食,前後呼號。佇立草坡,一望並無商旅店;行來山坳,周回盡是死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