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的冬天,寒冷而漫長,就算過了年,天氣仍然沒有轉暖的跡象,甚至因為融雪,氣溫比年前還要低些。
象征著潔白的雪隻能掩蓋大地的醜陋,卻根本就不能改變什麼,隨著積雪的消融,一切又都會暴露出來,無所遁形。
整個建南道因大旱和兵禍造成的後遺症,並不會因為一個冬天而消聲匿跡。於豐城、西江府城來說多了拖兒帶女乞討的人,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災民如雨後的春筍,一茬一茬的冒了出來。
餘易帶著全家是趕在上元節前進的西江府城,安置在井水巷的新家裏。可能是一路上見多了可憐的饑民,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就連榮姐兒吵著要看花燈最凶的人,都沒了出門的勇氣。
那一群群如飛蛾撲火的饑民實在太可憐了,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到了豐城、西江府這樣的城市,即使知道他們的終點並不是人間天堂,但哪怕是有一絲不確定的希望,他們都拿出孤注一擲的行動。
張氏暗自慶幸,若不是家裏有易兒撐著,她也會跟那些人一樣,衣食無著,居無定所。榮姐兒倒是純粹的心善,見不得別人受苦。一路上,那些比她還小的孩子餓得哭的力氣都沒有。
餘易的心裏也不好受,在天災人禍的麵前,人顯得如此的弱小,看著沿途一個個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的身體,她能感覺到的隻有兔死狐悲的悲哀,為這些人,為生活在這樣的世道。但這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她需要操心的是怎樣保護她的家人,不受到任何的傷害。
但在孫夫人、白氏來找張氏去城外搭棚施粥的時候,餘易也不會拒絕。
這一年的上元節燈會注定是不會熱鬧了,西江府餘家拿出米糧,在城門外搭建了巨大的善棚,這個消息一經傳出,城門口便迅速的搭起一排善棚,有官府衙門的,有商賈富戶的。
一時間城門口熱氣騰騰,一鍋鍋熬好的白粥冒著翻滾的白氣,分發到一隻隻破碗裏,收獲一句感激涕零的道謝。
災年施粥,這一向是豪門大戶的慣例,說是惺惺作態也好收買人心也罷,餘易覺得還是有可取之處的,畢竟在這寒天冷凍的夜晚,暖和了無數人的身心,讓活命的希望如同星星火種,得以保存最終撩原。
餘易親手舀過一勺粥,放到一個麵色青白的小女孩碗裏,那個女孩不足六歲,單薄的身子瘦得像一片樹葉,餘易很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吹來一陣風,就把她給刮跑了。
不過即使是不吹風,那孩子的身形也是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倒地不起。
熱粥散發出來的香氣讓她稍微有了點人色,或許是這點吃食太過難得,或許是有別的打算,她把碗捧到嘴邊又放下去,始終沒有張口,小心翼翼的把碗護在胸前。
隻是她到底是低估了饑餓中的人的道德底線。
那碗她精心護著的粥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前麵排得井然有序的隊伍到了後麵,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來晚了的人生怕輪著自己時沒了,而那些已經吃過了的猶不知足,一碗粥根本就填不滿空空的肚子。
小女孩的粥在這樣一群被餓得沒了底線的人眼裏,勝過一隻肥羊。
如小貓一般的哭泣在這喧鬧的場所激不起一絲的波瀾,隻有那孤寂無助的背影仿佛一柄利刃,狠狠的刺在餘易的心上。
像她這樣的小女孩很多,這些天她都看得麻木了,可因為場上喧囂的烘托,痛苦才讓人感受得那樣的深刻。
“他媽的,這是什麼世道!”除了暴粗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小女孩孤苦無依就該死嗎?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物競天擇,那些餓狠了的人搶口吃食,又是什麼罪?他們也隻是想活下去已,或許當自己處於這種位置的時候,做出的事更過份。
這兩個對立的命題在餘易的腦子裏相互糾纏,她不知道該指責誰。
可惡的或許是製度,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