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劍掛在屏上,哴哴嘯將起來,一道電光,掙在鞘子六七寸,寶珠就覺得安靜,模模糊糊,似睡非睡,到天明才清醒。十四日清晨,四名內宦來報,萬歲爺命東宮阿哥親來問疾。許公父子忙穿了朝服等候。少刻駕到,許公、文卿等迎接,先謝了恩。
東宮親臨臥室,許公攔阻,東宮笑道:“既為兄妹,何別嫌疑?”許公道:“病房WuHui,不敢勞尊。”東宮立意要行,許公隻得引他入內。文卿前一步進去報信。東宮進房,親手掀開羅帳,見寶珠斜靠在枕上,雲鬢惺鬆,花容掩映,東宮飽看了一回。寶珠道:“病軀不能為禮,還求殿下諒之。”東宮道:“賢妹貴恙若何?父王很為惦記,特差愚兄前來問候。”
寶珠道:“多感聖上眷念,又蒙殿下辱臨,妾雖粉身碎骨,亦難圖報。”東宮在懷中取出一幅手詔,小小一個封筒,封得甚固,遞與寶珠。寶珠拆開看了又看,粉麵通紅,用手拉得粉碎,放在口中嚼爛,長歎一聲道:“陛下呀,你忘了寶珠罷!”又對東宮垂淚道:“煩殿下回宮,上複主上,說寶珠今生不能報德,來世再來酬恩。”東宮道:“賢妹保重,不必悲傷,吉人自有天相。”
東宮絮絮叨叨,親愛非常,寶珠羞羞SeSe,應酬故事。許公催促幾遍,東宮才走出房,在廳前略坐,就起駕去了。皇太後、皇後常差內監出來,一日探問幾次,李公夫婦、墨卿弟兄,暨金鈴、翠鳳等,天天都是明來夜去。還有許多年誼、故舊、門生、同年,個個到府問安。終日廳上坐得滿滿的,都是許公、又庵陪客,問過一起,又是一起,一刻也不得消閑。內裏除了鬆、李二夫人,寶林、銀屏是住下的,其餘也有許多女客,來往不絕,夫人無暇去陪,隻教紅鸞、玉釵接待。
自兩位夫人以下,一個個麵黃如蠟,血淚將枯。今日已是中秋佳節,又是寶珠的生辰,外客來的更多,看寶珠的風光,竟十分危急。文卿如何對得住他?一肚皮苦楚,一句說不出來,自怨自艾,隻是幹急,對夫人道:“瞧這模樣,也不得過去,不如將後事替他料理。”
這句話前天銀屏也曾說過,無如夫人忌諱,人和他說,就要罵人,到了這個時候,也無可如何,聽見兒子說到此話,雙淚交流,沉吟半晌點頭。文卿道:“請娘示下,怎樣辦法?”夫人道:“有什麼辦法,盡我的家私化消就是了。”吩咐喜紅去取頂大的珍珠,傳精巧匠人穿鳳冠;又發出多少赤金,抽絲盤蟒服。其餘綾羅緞匹,用折子到鋪子裏,隻管取用,一件不許從省。
夫人內外支持,又不進飲食,閑時就哭泣,看看掙紮不來,還是勉力而為,扶著個丫鬟走來走去。晚間無心敬月,叫人應了個故事。不說外邊忙亂,且說寶珠到黃昏時候,倒覺得清健了許多。又叫了文卿過來,氣短聲嘶的說了好些活。問道:“有什麼時候了?”紫雲看過洋鍾,回道八點一刻。
寶珠點頭道:“是其時矣。”吩咐眾人都退出去,隻留紫雲、綠雲在內伺候。夫人等隻好依他,都在外房靜聽。寶珠見眾人已去,就教紫雲扶他起來,紫雲道:“別勞動罷。”寶珠發急。紫雲、綠雲慢慢扶他起身,寶珠要水淨麵,洗了手足,換了一身XiangYan服飾,chuang前點上幾枝畫燭,放下一張小炕幾,焚了一爐好香,寶珠跏趺而坐。紫雲用兩chuang錦被,替他靠好。寶珠教取筆硯,紫雲送了過來,又送上一幅長花箋。綠雲擰了一把手巾,替他擦過臉,看他雖瘦了好些,卻豐姿如舊,美麗依然,更顯得無雙絕世,百媚千嬌,不但不曾變相,倒反光彩頓生。紫雲在房磨墨,寶珠定了定神,提起筆來寫道:
妾以雄服,遊戲人間。學紹書香,名馳藝院。一年匏係,待罪三年。萬裏萍蹤,成功二載。憶自出師以來,滅海寇,定南蠻,縱橫天下,直抵苗疆,頗不負少年之誌,即須眉男子,亦未必如斯。苟國家非妾身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方今天下承平,原欲與郎君共保富貴,不意期年未滿,二豎忽侵。心血已空,死期將至,今當分手,未免有情。鳴可稱哀,言難盡善。願郎君盡心報國,努力加餐,勿以妾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