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低頭轉念一想,李惲今日所彈的曲子,還有作出的表現,是不是能夠印證了絳仙所說不虛,楚國的反抗有了效果?如果是楚人反攻,使得燕人心裏恐慌,那李惲今日所彈的《十麵埋伏》就很應景,他留下的眼淚也可以理解了——他們認為自己不可一世,和西楚霸王一樣蓋世無敵,可如今被反攻,有可能還被打得滿地找牙,那可不就是曲子彈的那樣——四麵楚歌,最後還要烏江自刎,再也無法回到江東。
這樣一想,素修的心情轉好,拿著繡帕,端著美酒,挪至李惲身邊,假意安慰。
李惲接過繡帕,輕拭淚水,仰脖飲下素修遞過來的美酒,將酒盞扔在一邊,撫弦哀歎。
“陛下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素修象征性的問了一句,不帶任何感情。
李惲仍是輕輕撥動著琵琶弦,頭不曾抬一下,語氣充滿了幽怨,“朕身上沒有不舒服,隻是心裏很憋屈,這段時間總會想起一個故事——
曾經有一個放羊人,在一個冰天雪地裏救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狼崽,看他可憐,抱回家喂養,漸漸地,與那狼崽有了情意,視它為幼子,相依為命。狼崽大後,很是親人,跟放羊人家裏的老狗一樣溫和,放羊人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讓陪著自己多年的狼崽幫自個兒放羊,他好抽身做些別的事情。
一個月過去,相安無事,三個月過去,仍然一切都按他的想法進行,放羊人徹底放了心,開始越來越頻繁的外出,走的路也一次比一次長。某天,他回來後,親點了羊群,發現少了一隻,猜測是狼兒子幹的,寬容了他,但羊仍然在一隻隻減少。
某日,放羊人叫來狼兒子,大罵了一頓,狼兒子俯首帖耳,很是可憐,他再次原諒了它。可沒想到,在某個夜晚,他養了多年的狼兒子將他所有的羊全部咬死。還闖進他的屋子裏,將他咬成重傷。看著遍地的死羊,放羊人也死去。沒有力氣掙紮。”
李惲話音剛落,手又開始撥動琵琶,不同於剛才激烈緊張的曲子,這次他所彈的則委婉許多,像是在描繪一幅清麗的山水畫,安寧平靜,悠揚徐緩,宛若站在江邊,有微風徐徐過,花草搖曳成趣,回味無窮。
素修聽得有些呆了,李惲的琵琶彈得如此之好,很有意境,但和他本人做出的諸事根本就聯想不到是一個人。
黃有柏站在殿外,嘴欲張而又合,不敢打擾彈得盡興的皇帝。
素修在一旁大飽耳福,一麵沉浸在悠揚的樂曲中,一麵細細想著李惲剛才意味深長的話。他剛才的語氣,幽怨中帶著抱怨,憤怒中還有一絲絕望,話裏所說的放羊人和狼之間的事情,怕不是他和自己兒子之間曾經發生過。
素修心驚,記得在楚國時,人們議論最多的除了本國的人物之外,就是對李惲一次殺五子的事情津津樂道。現在的太子便是在五子之後,脫穎而出,成為儲君的。
李惲話裏的意思,不像是對自己殺了五子感到後悔,更像是在抱怨他親自選中,成為太子的李曜——太子羽翼已經豐滿,他已經很忌憚了,和太子離心離德了。
素修覷著眼看李惲,眼前浮現出李曜的身影,皇家自古多冷血之人,這一對父子的情分恐怕已經所剩不多了。
她慶幸中帶著愁悶——李惲來日不多,不出意外,李曜即位,他還會繼續針對楚國嗎?李曜一直想締造一個盛世,那麼會不會從打破楚國開始下手?素修不寒而栗,滿目淒涼,在李惲的樂曲中逐漸悵惘,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