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淒冷,下了一天的雨水順著青色的屋簷,一圈圈地滴落下來。在悠長而寂寞的巷子裏,泛出一朵朵無聲的水花。
油紙傘下,靜靜地站立著一位年輕的女子。娥眉,皓齒,眼眸清澈,恰似西域沉睡千年不醒的冰,還不曾遇見,人間煙火。
一顧傾城,再顧傾國。
對麵的男人,穿著一身雪白的儒衫,在墨水一樣的夜色裏顯得愈加地純白幹淨,眼眸溫暖明亮,恰似點點,璀璨的星光。
“你一定要去襄陽嗎?”女孩語氣幽幽,靜靜地看著身前才華橫溢的男人,抬起頭,輕輕地說“就不能為了我,不要去了嗎?”
自古以來,佳人如玉、禍水紅顏?多少須眉丈夫,放棄了富貴榮華,忘卻了江山夢想,拋棄了糟妻幼子,隻為了那些柔柔眼波之中的一世沉醉。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驚豔、“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的留戀、“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憶兒家”的追憶
隻是那些在文人筆下流轉了千年,極盡風采的如玉佳人啊,是否在心中,也有永遠的求不得呢?
玉爐焚香,紅燭垂淚。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自我白家先輩追隨太祖以來。百多年間,多少白家子弟踏上戰場,馬革裹屍,生死度外。在旌旗橫倒,死屍相撐之間,一刀一槍地拚出百多年煌煌聲威。“白牧楚深沉的眼眸裏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鬱,像是最虔誠的占卜師,看見了自己無法逃離的宿命。緩緩地說”我是白家的長房嫡子,更沒有逃脫的道理。“
“可你要去的可是襄陽啊!”女人的眼眸裏滿是悲傷和痛苦,咬著清晨朝露般馨香的唇瓣,鼻子一紅,差點落下淚來。 “大唐在淮泗耀武揚威百多年,可鎖河山一戰,曾布照樣兵敗身死,將淮西十幾個軍的精銳力量輸的幹幹淨淨。西孟東韓,孟渝手握重兵,軍鋒更勝韓言。荊襄四戰之地,百多年幹戈不休!而大唐精兵盡在關中,李繼業不過勉力維持,自保且難。”
“北傅南李,金城湯池。“白牧楚伸手拭去女子眼角的濕潤,淡淡笑道:”再說,聖上已恢複江南行轅,十數萬大軍南下集結信陽。隻要同心同德,何懼西孟東韓?“
“曾布再不才,也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將軍!當年和你爹並稱大唐三傑!可又如何?“女子一把推開白牧楚溫暖寬厚的手掌,清脆的聲音裏難掩憤怒和焦慮”趙德昭一心要做名垂春秋的千古一帝,西南時雋掌軍近百萬,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南下的十數萬大軍中,可稱精銳的能占幾何?循禮公卸下兵權、入主軍機近十載。急切之間,要用這樣東拚西湊的部隊去穩固南方戰場。去和竟陵孟渝、淮西韓言、武昌吳慶之這樣多謀善斷的野心家們拚鬥。其中艱險,不問可知。你是要做張巡那樣的英雄,還是想學王正臣那般的忠烈!”
很多年後,你終於成為你所喜歡成為的人,做著你真正喜歡的事,將想要擁有的一切都握在了手中。甚至更好,更成功。隻是那時,你是否會在偶然的時候,懷念起年少時的生活?絢爛的晚霞、皎潔的月光。還有那份,比星光璀璨的愛。
白牧楚用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眼神溫暖而明亮,像一顆流竄的星。緩緩開口“一場戰役動搖不了一個根深蒂固的王朝。我們不是被安史之亂顛覆了社稷的西京李唐,更不會是做看江山易手的靖康亂局。大唐的軍隊依舊是最強大的武力所在。
年輕人的眼中掠過些微不能掩埋的驕傲和自信,繼續說道:“西漢對於襄樊的垂涎何止百年?可襄陽堅城依舊在我們手中。僅憑孟渝一人,獨木難撐將傾廣廈。東吳皇室和世家之間的內鬥在即,韓言和吳家分屬敵對。他們自顧尚且不暇,哪裏還有餘力北上?”
“巍巍大唐!世家將門何止千百!多了你一個,天下還是三分。少了你一個,洛陽還是洛陽!可我隻有你,隻有你啊!“女孩清秀的麵容在昏暗的光線,籠罩著一層層的悲涼與痛心。讓人望之而心傷。”你答應過的,要陪我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還記得,當初像金子般閃著光芒的諾言。為何?敵不過歲月滄桑的變換。
白牧楚沉默地像是一顆被雪覆蓋的鬆柏,平日裏看來是那麼不羈、那麼英俊的男人,現在是如此的憂傷,明亮的眼眸裏浮上一層層的悲切。慢慢開口“令薑,像我這樣的世家子,除非身死族滅,否則永不可能披發入山,做那閑雲野鶴。若淮西戰事不起,大唐在未來數十載之內,便足以掃清六合,一統八荒。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太平盛世不需要那麼多能征慣戰的將軍,更容不下那些永載史冊的赫赫軍功……“
“所以你當初要退。”令薑望著他,自嘲地笑道:“做官那麼艱難的活當,自然要三思而行。眼看危險近在眼前,做個放蕩不羈的文人,躲在深山秀水,躲在大家都不會注意的地方,躲過那一場浩劫和清洗。然後再浮出來,靠在白家的百多年底蘊和躲在深山的偌大聲名,浮出來執掌新一輪的權柄。我的牧楚,從來都是聰明呢。”